孀门(257)
“大人以一肩之力挑南北漕运重任,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今截漕日将近,眼见大人夙兴夜寐,寝食难安,在下愿效犬马之劳,为大人分忧解难。”
“分忧解难?好大的口气!”
许青窈娓娓道来,“如今各地漕粮先后输送至淮安粮仓,适逢仓库起火,码头阻塞,出海口淤堵,又逢北地战事吃紧,朝廷数度催粮,想必大人也正为此心烦。”
她提前派人出去查了如今漕运的境况,正因为心里有数,她才敢同这位提督大人讨价还价。
“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我最重要的盟友?”
许青窈明白,他说的“盟友”,指的是薄青城。这批漕粮,全等薄青城手里的沙船装载投港,确实干系重大。
只是若等他知晓薄青城的真实目的,不知道会不会大跌眼镜。许青窈心里如此作想,却不打算实话实说,只因时机未到,她自忖鲁莽开口,会得不偿失,反而引祸上身。
“就凭在北棉南运的商帮大战中,我帮江南商帮打败了晋陕商帮;就凭薄家商号的账簿和分红是我做的改良;凭我在一个老漕丁家里长大,没有人比我对漕运改制的事更感同身受……”
说到这里,许青窈拱手加眉,深深拜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求大人慧眼相顾。”
沉寂良久,头顶才传来声音,“我向薄大人要了你,坏了你的安稳日子和好名声,你若记恨我,在我手下存心作梗,坏我大事,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许青窈斩钉截铁道:“不会,我从未因此记恨过公公。”
“世人都说‘红颜薄命’,你不觉得自己薄命?”
“我没那么想,”许青窈说:“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遇到大人,我才能在这里高谈阔论,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正因为嫁进薄家,我才能有机会经商记账,增长见闻;假如没有这张脸,或许我早和自己的同乡一样,十三四岁嫁人生子,一生盘旋于田间灶头,死于贫苦、饥荒、疫病,或者是丈夫的拳脚之下,”她攥紧自己锦缎小袄的镶滚边,指尖都有点发白,“到死,都不一定穿得上这样的绫罗绸缎。”
许青窈笑着,眼睛却已经湿润,“说起来有点惭愧,我在薄府,虽然也有几次生死攸关,却还算养尊处优,人不能得陇望蜀,总而言之,我还是谢谢老天爷赏我这张脸。”
那人听了,微微颔首,“所谓‘红颜薄命’,是因为只有红颜的薄命才能被人看见,一个人若过于普通,连磨难都无法说出口,恭喜你,你很聪明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接着又说:“至于‘红颜’本身,带来的机会远比风险大,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许青窈点头,“是的,我一直深信,人不是因为美而悲惨,而是因为愚蠢和孱弱。能‘被看见’,本身就是极为宝贵的财富,感谢大人抬举,让我只称得上中人之姿的美貌和亟待完善的才华,得以被更多人看见。”
许青窈口中的这位“大人”低下头笑了,“过谦了。”
这样说就是有戏,许青窈喜出望外,唯恐机会流失,赶忙道:“属下现在就过去着手办公,请大人吩咐。”
那人微妙地哦了一声,玩味道:“我似乎还没有答应你。”
“您马上就要答应我了,不是吗?”许青窈忐忑地抬头,只看见一副瘦削的下颌。
外面雨声潇潇,塘子里的残荷枯梗,渐渐被秋池漫过。
男人愉悦大笑,抱琴走入屏风背后,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雨势正大,你不必回去了。”
-
许青窈在一个侍宦的引领下去往书房,路过偏厢廊下,见有个异域打扮的小药僮,正蹲在墙角,手拿芭蕉扇,拂拂然吹那黑色药罐。
这时她想起,方才室内香雾浓重,却隐隐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
联想到方才的咳声和端药进来的太监,她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怪异。
转头问身旁的侍宦,“大人可是身体有恙?若真如此,我倒是认识一位名医,或许能试上一试。”
这位侍宦知道她的身份特殊,行事便特别客气,听她这么问,也不隐瞒,“那倒不必,大人身边如今已经有一位神医了,听说是打南疆来的,医术有些邪门,却很了得。”
“那便好。”许青窈随意敷衍,心里愈发好奇,“我看大人不像先天之症,莫非是来淮安后,因为公务繁忙殚精竭虑才染的病?”
“唉,”老太监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不敢瞒夫人,我们在来淮安的路上,受了刺客偷袭,大人被重伤,差点性命不保,多亏遇上一位南疆巫医,才捡回一条命,只是那药性猛烈,短时期内使人全身溃烂,大人不得已才终日斗篷加身,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