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99)
踮起脚尖, 从话本舆图医书中, 取了一本《漕运通志》。
这据说是前朝某位大臣编撰的古书, 讲的是其□□皇帝弃河运不顾, 转行海运通漕的立策始末。
不过可惜的是, 本朝皇帝后来又将大运河重启,海运制度就此耽搁。
昨日薄今墨和薄青城的一番话,倒是启发了她, 她怀疑这两个人现下达成合作的原因, 就藏在这回漕粮改制事件的里面。
他们当然不肯告诉她内情,不过她有手有脚, 自然要寻根究底。
她今日便是特地来此翻找线索。
翻开书, 指尖的触感微潮,书页上有点点霉斑, 大约是今年多雨的缘故。
她拿着书,朝南窗下走去,那里放置着松木的长条案,配有圆木小凳,她敛起绣缠枝莲襦裙边,坐在窗前。
书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
许青窈从书上收回视线,她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门是虚掩的,而楼下的守阁人则坐在太阳底下打呵欠。
这地方少有人来,她也很想知道是谁,遂抬眼张望。
再没有动静。
她起身,朝林立的书架深处走去。
末排的薄今墨不禁屏住了呼吸,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玩捉迷藏的时期,怕被找到,又怕太长时间不被找到,心头充满着惶惑的喜悦和紧张。
自从前日的事发生,他就不再敢见她,他背叛他们的同盟在先,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唾弃他,纵使于他自己来说,是有足够的理由——义父溘然辞世,漕帮正值危急存亡之秋,来自义父和师父的双重压力,深陷忠孝两难之间的挣扎……
可是纵使有一万条借口,也没有回头路。
他已经发过誓了。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就在两人将要撞见的地方,忽然停住了。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转角处的画卷架子旁,一个留着长寿辫的小脑袋正探头探脑。
“伯母。”小孩惊喜地笑了一下,忙阖了手里的画册,从地上爬起身来向她问好。
原来是二房的小少爷。
“停瑜,你怎么在这儿?”许青窈也难掩讶色。
小孩扬扬手里的图纸,“我在看这个。”
许青窈说地上太凉,将小孩拉起来,带到靠窗的座位上去了。
许青窈又逗了他几句,视线擦过,见小少爷手里的竟然是一副坤舆全图,连忙将它放到书桌上,用指尖展开抻平。
“这是哪儿来的?”许青窈看着小少爷问。
藏在书架后的薄今墨听了心里一紧,此物恐怕是他方才翻阅时失手碰到地上的。
看着伯母的脸色,小男孩还以为自己闯了什么大祸,讷讷答:“是在地上捡的。”
“停瑜,你看这个,能看懂吗?”这是一张地图,大约是自海外传来,她记得薄青城的房里也挂着这么一张。
“二叔的房里也有这个。”
“二叔还问我呢,”小孩细细的手指头捺在图上,“说是从这里到这里,该怎么走。”
“你怎么说?”许青窈饶有兴味地俯下身细看。
小孩拿手比划着,“我说可以走这儿,这儿,还有这个。”许青窈看他指的地方,分别是陆路,河道,海路。
确实是朝廷用过的三种线路。
“那你觉得哪个最好?”许青窈问。
“走路太累了,坐船好。”
“坐船也有两条路呀。”
“海上风大,会把人给吹跑的。”小孩天真地说道。
虽是童言童语,却与许多朝臣的意见相似——“海运涉历重洋,惊涛骇浪,即使舟甲坚利,亦有人米漂没之险。”
“所以你说走河道?”许青窈问。
“嗯。”小孩很用力地点头。
书橱深处有声音响起,“其实河道上也常有死人的事。”
穿着竹叶青大袖宽袍的少年走出来,定声道:“河漕亦常致民丁死亡,粮食漂没,只是底下人不敢往上报而已。”
许青窈微微瞠目,“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查些东西。”
“这么说,你倒是支持海运的喽?”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不怪他选择站队薄青城了,可若当真如此,他这就是背信弃义,如何向他漕帮的义父和兄弟们交代?
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许青窈心想,除非,薄青城做出了重大利好的承诺。
会是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才能叫两个立场截然相反的人,止戈为武,既往不咎,甚至是生死与共,并肩前行。
看着眼前沉郁清冷的少年,许青窈正要开口——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藏书阁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