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77)
贺昳长了个经济脑,于官场上勾心斗角这一套不太通,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当即就明白过来,从前,民间流行“苏常熟,天下足”,流传到现在,苏州太湖流域因为丝绸广受欢迎,大量耕地改种桑、麻等经济作物,产粮量早下降了,再加上人多,就变成了湖广输江浙。
“对了,我兑粮给湖广棉农的时候,已经和当地的粮商说好,叫他们运粮来淮安,加上我隐在乡下的那些,市面上很长一段时间应该不会缺粮。”
贺昳啪地收了折扇,站起身,看向窗外,意气风发道:“无所谓了,范豹已死,现在范文烛又倒台,我们终于不必再受制于人了。”
“那可说不定,朝廷这堂水,还深着呢。”
“济愚,说真的,咱俩换换,你那票号的生意,很有想法,将来前途无量,不瞒你说,账房的位置我看上了。至于我这个知县的宝座,就让贤于你如何?”
“那可不行,贺知县,”薄今墨神秘一笑,躬身作揖,深拜下去,“或许不日我将要称您为贺知府了。”
“上次那批刺杀你的家伙,寻出来了吗?”
自从回到淮安,想杀他的人明里暗里就没断过,薄今墨也纳闷,自己一个乡野出身的孤儿,到底得罪了谁?
“无妨,今晚我就使计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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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奶,范知府的丧礼要去吗?”
许青窈觉得古怪,范文烛虽然算不上好官,却是个“好”人——当然了,不是心眼好的“好”,而是身子好的“好”。
一年四季勤快揽财,搜刮民脂民膏从不缺席,严刑拷打力大如牛,怎么会突然暴病而亡?
而且丧事还是大办。
这么一个壮年暴毙的死法,大办丧礼就有些奇怪了,且不要说这位知府的死在官场内部也疑云罩顶——莫非范家人还想趁着自家老爷没入土,最后大捞一笔?
许青窈对这种做法相当唾弃。
当然,去还是得去,薄府是淮安城第一大户,要是不去,会给人留下谈资话柄,世情总是如此,谁不在场,谁就被泼脏水、背黑锅,她如今是薄家的家主,自然要负起大义。
当然,还有一点她不便说,那就是她要去探一探口风,总觉得范文烛的死和前几日的棉粮大战有关系。
“云娘,帮我把幕蓠拿来。”
许青窈说的幕篱是帽檐上悬系暗色纱罗,下垂障蔽全身的一种遮蔽物,她的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出席有外男在的场合,如果按礼节要求到场,必得进行严密的遮掩。
上了马车,云娘看着隐在黑纱下的皎洁面庞,不禁长叹一声,“大少奶奶要是不想去,咱们就推了这事,这也太糟心了,每天出门做生意也没见这样的。”
“那是因为跟咱们共事的,都是薄家的老人,掌柜在伙计面前,天生是有威严的,戴不戴幕蓠,咱们说了算话;而宴席上见的都属于外人,除非咱们薄家也能辖制那些人,否则,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您做事总是这么谨慎。”
“是吗?”许青窈笑笑,或许是吧,她自己有时也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薄家如今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上次商会的事,已经让我在淮安城里出了名,这次出去,正好借此机会定一定人心。”
“还是大少奶奶英明远见。”云娘露出自愧弗如的神情。
默了半晌,忽然幽幽说道:“要是大少爷还活着,肯定也会倾心于您。”
云娘从前伺候过她那位短命的郎君,并因此与她三年都相当疏远,也是今年薄家发生诸多变故之后,她才肯亲近自己。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还能从云娘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来。
想起成亲那晚的蹊跷,许青窈不由自主问道:“大少爷在拜堂前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
云娘刚要说话,外面马儿嘶鸣,车上的两人都一晃,这才知道原来已经到范府门口了。
范文烛官声不好,丧事竟还敢大操大办,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
门前宾客如云,座中高朋满座,其中除了商贾,许多还是官场名流。
许青窈心里疑惑更深。
大堂最靠外,假山半掩,湖石峥嵘,座中,一位身穿紫色长衫的公子正和虬髯大汉闲谈。
两人背后,玉色交领襕袍的美貌少年端坐静听。
紫衣男子道:“这个范文烛,死了都不忘给家人敛财,还真是‘鞠躬尽瘁’……”
汉子笑:“范家虽然贪财,此次却未必是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