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67)
“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后,这孩子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整天心不在焉,就知道往外跑,这也算了,只要人没事就好。谁知道就这两天,忽然又不对劲了,吃也不吃,睡也不睡,就那么整日整夜地坐在床头,丢了魂似的,连我的话也不闻不问。”
“啊?”许青窈讶然。看来薄青城和薛汍的事,对她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青窈,你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年岁不大,经过的风浪却不少,更难得的是心胸又豁达,我思前想后,这件事,家里也就只有你能靠得上了。”
巧姨娘作势就要给她跪下,许青窈连忙把人拦住,“这是做什么?姨娘快别这样。”
“还请你去劝劝素素,叫这孩子别钻牛角尖了。”巧姨娘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许青窈面露纠结,暗自在袖中捻了捻手指,默了半晌才道:“只是不知道我说话管不管用……不过,姨娘放心,我会去的。”
“多谢你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当初就应该早点把她嫁出去,后面哪里还能惹出这些祸端来……”巧姨娘哽咽道。
“姨娘言重了,只是如您所说,”许青窈冷声笑道:“若真的嫁出去了,这会儿咱们就不知道哭没哭了,在哪儿哭,为什么哭……桩桩件件,岂不更糟?”
巧姨娘到底是过来人,也知道上门的媳妇难做,遂敛了眼泪,“你说的也是,怪我急糊涂了。”
许青窈过去的时候,薄素素正蹲在火盆前烧东西,房子里帘幕高张,不见天日,冷清沉寂,雪洞一般,被熊熊火光照得好似顷刻就要溶化。
巧姨娘当场就要奔进去灭火。
许青窈截住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我来。”许青窈悄悄比了个口型。
巧姨娘这才不舍地松开她的臂膀,眼睛里泪光点点。“多谢。”她很重地说了一句。
许青窈进去将门关上。
俯身蹲在失魂丧魄的少女旁边,“素素,能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吗?”
薄素素抬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眼神空洞,如同褪了颜色的木偶一般。
许青窈取来茶壶,将铜盆里的火都浇灭,捡起地上未烧尽的半卷残纸,只见上面写着: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嚅为伊耽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①
诗中嵌入人参、甘草、黄连、白芷、半夏、天南星等几味中药名,可以说是别出心裁了,只是字太过潦草,看着还是开医药单子的手笔,大约是郎中的通病。
这样的诗竟然是薛汍写的?那个冷漠尖酸的少年也会写出这样腻味的词来?
许青窈未免感到惊讶,信的内容太过直白,叫她看了都结舌,另一方面,字里行间表面浓情蜜意,实际上暗藏胁迫,令人读来颇感不适。
许青窈摇了摇头。
再看下面一封,誊写在薛涛小笺上,簪花小楷,字体娟秀,一看便知是闺阁手笔——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②
“相思”是红豆,“白纸”即白芷,“远至”乃远志、“回乡”即茴香,苦参、樱姚、菊花、当归皆是中草药名。到底是闺阁女子,用词相比薛汍那首多是暗喻,因此还算含蓄,但也可以看出用情之真,用心之良苦。
许青窈将这封书笺,递在薄素素眼前晃了一晃,“你写得比他好多了。”
薄素素古怪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许青窈将残卷扔入炭盆,作势要点火焚烧,被薄素素抢先拦下,带着哭腔道:“嫂嫂,这个时候你还和我开玩笑。”
许青窈看着那双黯淡的眼睛,“素素,草药可不是这么用的,你若只当它是名头好听,那就落了文辞的窠臼了。另一面,将那些救人性命的草木精灵,经你在纸上这么一化用,倒成了害人之物了,尤其,害的还是你自己。”
“做人也是一样的,你若一味地钻进小情小爱里面出不来,那就是自毁,俗话说‘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从始至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自苦?”
“岂不知‘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③,岐黄史籍,浩如烟海,不如潜沉从医,东坡先生曾云‘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你不是擅长调香吗?忘了自己还在薛汍的药铺里帮过忙?既有扁鹊之身,何苦在世俗情爱中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