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45)
“你要是缺钱就跟我说,但是你想要私奔的盘缠,一分也没有。”许青窈早就看穿了堂妹的意图,恐怕以为她是受过姻缘摧折的人,想着能从她这里得到些抚慰,所以特特过来。
别说她是把她当亲妹妹,就算为了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帮她这个忙。
“你真绝情。”她还记得她的堂妹这样说。
“你真绝情。”薄青城听见马车内传来许青窈的嘲讽,不禁微微一哂,如此说道,但是语气却很褒扬,几乎像是赞赏了。
“女人总是把姻缘搞得如同行商,算计着投进去多少财,能取出来多少利,最不济都要保本,有人说这叫势力,不过我却很同意这种看法,明码标价,简单,什么情情爱爱才是最下贱的东西,误入歧途,害人害己。”
大约是听不见许青窈的回应,他又自顾自说:“但是就事论事,真做生意也不能太好高骛远,你那妹子长相资质都与你天壤之别,你还想让她嫁个什么人家,要是真有意高嫁,我可以帮忙,我认识许多……”
马车正驶在蜿蜒的山路上,经过一道峡谷。
话还没说完,车帘忽然被掀开,一阵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
几乎是本能的,他长臂一展,揽过那道白光,紧跟着一跃而下——
山坡上全是碎石和灌木,幸好她落在他怀里,青绿和天蓝在眼前轮流翻滚,他却来不及担心生命安危,只知道这下问题大了,从前两人再怎么闹别扭,她从来都是一心要他的命,这是她第一次伤害自己,可见他这步棋是走错了。
直到被一块巨石拦住,终于停止无止尽的下坠,顾不得后背钻心的疼痛,他爬起身,拍拍她的脸,“窈窈?许青窈?”
有他在身底下垫着,她当然没事,只是不想睁眼看面前这个人罢了。
看怀里的人睫翼翕动,嘴角紧抿,翻看了她身后,没看见伤口,知道她没事,“下次不许这样!”
将人绑在胸前,打马朝山里走去。
他的后脑上有血滴下来,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回到别院,把她送进屋里,转身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做饭。”
看着她紧蹙的眉心和深阖的双眼,他心里忽然有些冰碴子的刺凉感,这种东西是后悔?——可是他从来不晓得后悔是什么滋味。
等到他将汤水都端来,门却再拍打不开。
想起自己满身青紫还在忙前忙后,他有些气血上涌,“许青窈,开门!”
听不见动静,又怕她在里面想不开。
心里一沉,正要用力撞——
戛然一声,门忽然开了。
“窈窈……”他喃喃地说。
她就站在他面前,既无暴怒,也不哀戚,衣物都散在脚下,犹如一只初生羔羊,玉肌酥体,整个人站立如一座冰山,冰山之上是一双孤绝的眼,那珍珠耳珰和绿鬓云鬟,整整齐齐的满头珠翠,无一不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我知道,你是打算叫我羞耻,用羞耻心来惩罚我,怎么不继续了?因为这里没人?是不是这深山老林削减了你炫耀权力的欲望?”
“我真羡慕你,羡慕你无耻,自私,恶毒,你自己也是受过苦的人,却能利用那苦作借口,心安理得地拉他人与你一起入地狱,你甚至还能利用痛苦来牟利,卖惨,换取他人的同情心,这一点我真是不如你,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得发疯,我的良心,我的底线,同我受过的苦一起折磨我,你什么都能利用,我怎么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可它就是不行……”
“我三年没敢回去,就是没办法面对那些人,却还是托人给他们送米面送银两。你敢回薄家,这一点我不如你。”
薄青城手里的碗筷早掉在地上,瓷片碎裂一地,眼里是星星点点的震惊和痛苦。
他蹲下身,颤抖着,试探着说:“窈窈,要不全杀了吧,把他们全杀了,还有薄家的人,都杀光好了。”
许青窈尖叫一声。
流着眼泪苦笑着摇头,“你还是不明白。”
因为你的恨很纯粹,而我不一样,我遇到的,全都是不纯粹的人,不纯粹的事,爱也不能,恨也不能,难道这就是命?
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前,笑得妩媚粲然,五月的山色让她光华流转,“这下好了,你看吧,看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如你坐在那个家里,随意打量的一眼。”
他轻轻松松地就坐在她曾坐过的,一条腿残缺的凳子上,面前是油黑的木桌,上面甚至有她小时刻下的刀痕,木桌上放着老旧的永远灌不满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