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万福+番外(47)
下面的子女不敢有怨言,老妇人把这些没人敢说的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神色在这指责里变了几变。
他目光望向洞口,那不甚明亮的天光暗淡投下的地方,半晌,才开了口。
“国无明君,太平不过是短暂的虚幻,如果人人都削平了脑袋苟活,到最后,没有谁能活下来。”
他说着,目光扫过儿女,最后看向了老妻。
“总得有人站出来,也总得有人为此而死,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暗淡的天光里,他一字一顿。
“位卑,未敢忘忧国。”
山洞里再次静了下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再次有了脚步声。
躲在山洞里的一家人,皆在听见脚步声的一瞬间,脸色煞白。
只有中年男人忽然释怀了似得,一脸决然。
“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继续往青州逃吧!”
他说完,探身直奔洞穴之外,老妇人闻言目眦尽裂,一把抓了过去,却抓了个空。
须臾之间,中年男人已出了洞穴,长身直立在山间的天光里。
没曾想就在他想好了引颈就戮的时候,身后忽的传来了一声问话。
“可是茅城孙先生?”
中年男人惊诧钻头看去,看到身后的小路上,一人穿着墨色银纹长袍,紧束的腰间坠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白玉玦,他的眉目在天光暗淡的山林间瞧不甚清晰,却自有一股力量自周身散开,令人不敢放肆又或者身心信服。
“是、是老朽。”孙文敬执了礼。
那青年男人亦回了礼。
“青州,秦慎。”
孙文敬睁大了眼睛,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岸边的树根。
他指尖颤抖起来,看着缓步走上前来的青年,听见稳稳的话语声落在耳中。
“追兵已去了东面两山,诸位已安,不用再躲藏了。”
......
孙文敬一家七口人被整整齐齐带到一处秘密村庄时,才发现与他们一起逃窜的五六户人家,也都被救至此地。
只是相比孙文敬家人口整齐,那些人家在逃亡路上,有的已折损过半。
但能安稳逃出生天,已经是幸事了。
另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先生,在这场逃窜中险些没能挨过去,如今人还躺着,老了十余岁之多。
孙文敬的老妻何氏见了他,眼泪落了下来,她匆忙上前行礼。
“舅舅!”
老先生这才睁开浑浊的眼睛认出了外甥女。
老先生颤着手去扶何氏,何氏亦向他身后看边看去,他身边除了同样年迈的舅母,就是剩下十岁的小孙子了。
“表弟、弟妹他们呢?!”何氏嗓音发颤。
倒是那老先生顿了顿,嗓音如常地开了口。
“都去了。”
只三个字,何氏险些背过了气去,旋即泪如雨下。
她看着寥落剩下的亲眷,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她像不理解丈夫一样,也不能理解舅舅的当初决定。
“先太子已经薨了,舅舅为何还要为先太子奔走?我们家好歹也是耕读世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可现在......”
话音未落,就被老先生一拐杖打在了身上。
“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你是看不见世上的疾苦,还是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何氏被问得一怔。
大哥死了许久,以至于她都快把他忘了。
她不是刻意去往的,她只是不敢去记起了。
那时大哥连着三次春闱没中,到了进士年如常进京赶考,但那一去,就没回来。
那年京中有数十宫女忍受不了如今的皇帝出逃,他大哥不过是因为遇见了出逃的宫女,施舍了两女一顿饭食,就被不由分说地抓了起来,活活打死在了牢狱里。
打得血肉模糊,毫无人样。
而在那场是宫女出逃里无辜死掉的,又何止一人?
不论是被抓回的宫女,还是路上襄助哪怕一粥一饭的路人,凡是查到,皆被处死。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新君杀威,至此而扬。
......
念及旧事,何氏颤抖了起来,捂着脸哭泣。
秦慎负手站在院中,整个院子无人出声,都只听着房中老人沙哑的言语。
老先生没有再责打外甥女,嗓音逐渐积蓄了力量。
“帝位来路不正,便是万恶之源,先太子那样的仁明君主,却生生打杀为罪人。怎能不令人扼腕?”
老先生说着,浑浊的眼里凝了些微力量。
“我们不过替先太子说两句公道话而已,这算什么?你可知道太子亲卫叶执臣,哪怕是逃出生天,也要为先太子奔走,只盼着能唤起有志之士揭竿而起。可惜最后还是被捉回了京城,那暴君被叶执臣之行戳到了痛处,竟将其悬于午门,每日割他三刀,让滴在城门口的血不干,如此日日割下去,连人死了都不肯放过,直至白骨显露,再无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