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62)
说都说了,多说一点也无妨,我继续唠叨:
“另外,你好像对王妃娘娘的决定很不满,虽然这不归我管,但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伤情,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为好。”
她比我高了太多,声音冷水样泼在我头顶:
“小姑娘,你自称大夫,所以不能对伤痛坐视不理。我生为将军的家臣,不能侍奉主上左右,纵不敢违抗军令,也着实应该不痛快。”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回到床上,抱着敲风剑,等待睡意降临。
她则歪坐在地上,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为自己上药,对着自己的满身旧伤,讲起了这把剑和它的主人。
“我家世代是江氏的家臣,代代都与主上一同长大,为大将军尽忠。我生得早,江大将军与夫人却晚年才得一女,娘娘降生时,我已成年,随父亲为大将军献上了不少军功。”
她屈起一条腿:
“这里的某一条,还有背后的,就算是那时候的功勋,记不清了。”
“江氏祖上是伴先祖圣帝开国的一位女将军,为着她的功劳,特地开恩,大将军的名号世代承袭,且不论男女都可继承。话是如此,却也许多代未曾出过女将了,王妃娘娘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你若是读过史书,便知从前的那位女将名叫江缨,娘娘的名字,就是比着她取的。大将军的意思很简单,这个女儿必要做将军,我父亲的意思也很简单,她是我的将军,我为她的荣光而生,如有一死,也必要为她的荣光而死。”
“你们大夫应该不能理解,无所谓,这是我想要的宿命,从她出生起就是。我陪着她长大,她第一次骑马,是我抱着她出游,她的第一把剑,也是我送到她手上,慢慢的,赛马时,总是她遥遥领先,在将军的令旗下等我们,比武时,我开始招架不住她的剑光,节节后退。军中的人都说,阿潆骑术剑术都是天下第一,胆识谋略更不逊人后,西北又能再太平几十年。”
“可我终究没有等到在她的受封大典上为她披上戎装。一纸圣旨把她绑走了,去了遥远的醴都,皇帝不想要将军,想要一个未来的皇后娘娘。她走时,只带走了家传的敲风剑和她的琵琶,西北的路颠簸坐不成车,她骑着马像要去远征,而我跟着她,同她赛了最后一场,当然没有赢过,只能送到黄沙的尽头。”
“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她成了一只盘旋在沙丘上的苍鹰,偶然能看到影子,却没人见过哪怕一面。大将军思念女儿,生怕不能给她助益反而拖累,事事都做得小心,可还是屡遭驳斥,战战兢兢。我依旧随他们出征,留下一道又一道疤痕,学着称呼她为娘娘而不是将军。直到最后,又一道圣旨带走了大将军,带走了我的父亲、朋友和同袍,又一次把我扔在黄沙里。”
“我当然不愿意,就去追他们,我甚至妄想,哪怕百年荣耀守不住,能跟着他们进京,再见她一面也好。可我错得离谱,圣旨写得那么简单,字缝里恐怕早就埋满了阴谋。那一路并不艰险,可是注定没人能到达终点。我没能替我的将军赢得一城半池,却替她埋葬了父亲和族人,大将军死后,我才发现同样家传的象征将军名号的红缨不知所踪,那天我才恍然明白,我前生所求,都成泡影。抵达醴都之前,押解的队伍就散了,我也没有了进城的打算,因为我见不到她,从那以后,也不会有人再与我谈论她。”
“我随便找了些活计谋生,除了打仗,我只会驯马。跟马群待在一起,不用说话,也不用想任何事,很适合我。我以为她这个梦就会这样消散掉,因为我从没有梦到过她,没想到,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们说她嫁人了,没做成皇后娘娘,嫁了个残废,去遥远的北方做了个王妃,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那些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知道那个名字在遥远的北地等着我,千里驱驰,我也要赶到她身边。所以我偷了一匹马,走着和现在差不多的路,一路北上,直到被拦在城门口,找人去把她唤了出来。”
“她变了太多了,我几乎没认出来。当娘娘居然要穿那么复杂的裙装,戴那么多沉重的首饰。这倒也罢了,皇宫又不是战场,为什么她身上有了比我在前线带回来的还要严重的伤痕?我问过她,可她一个字都不愿回答,只求我留下来,做什么都好,留在那里就好。”
“她没必要那样和我说话,因为只要她需要,去哪里或者在哪里,我都会照办。可我也没法待在她身边,因为我会时时刻刻都觉得她好陌生。王爷并非待她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好到僭越,但是我只要听到别人叫她娘娘,就浑身不自在。所以我自请离开王府,她就给了我一片马场,和我说若能同从前一般驯出战马,或许有一天,她还会披甲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