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43)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短短半月里,剧毒已把王妃消磨得形容枯槁,散发焦黄。我见多了病容,尤其知晓所谓病美人多半为杜撰,久亏虚耗,唯余煎熬,哪里顾得上美与丑?
手下一闲,思绪就飘去沈叙那里,顺着往下想,我常赞他眉眼无瑕,实际彼此相处,处处是桎梏,在在有不堪。
我并非没看到,只是——
有寒鸦惊而乍起,扑醒月光,漾漾不歇。
——只是,玉壶冰心,污泥染不透,风霜埋不过。
沈叙回去了,静王也被劝着去睡了,此刻只剩下我,和窗外竹林被风吹动的余音。
明日白天,被王妃遣走的浓翠就回来了,彼时再回医馆歇息,我还有话想问沈叙呢。
不知是熬得第多少个夜,我似乎已经惯了,一点困的意思都没有。
温水凉得快,我为王妃掖好被角,快步而出,要换一盆来。门帘掀起,余光落在院内,就停下了动作。
月下只影,是谁?
其实我早该看出是静王,可他站在竹林边,半边身子浸在月荫里,离得远实在看不真切。
我把水盆放在脚边,主动问道:
“您还不睡么?”
又环顾一圈:
“跟着您的人不在么?”
他手中弄着竹叶,语气有些倦意:
“他们歇了,我歇不住,还是过来稍微舒服些。”
细看来,他的发冠梳得潦草,白绸有些歪,空松的袖子也没能安分在腰带里。
“王妃没事了,”我安慰道,“现在只是有些发热,不算意外。如果有什么别的情况,我一定立即通知沈叙。眼下的情况不算急,养着就会慢慢恢复的,您且宽心一些。”
弱光模糊,他应该是笑了笑,但我错过了:
“我并非对你们不放心,只是有些难以自洽。”
又反过来宽慰我:
“你也不必过于操劳,若有什么缺的或难处,找人带句话来就是。”
我摇摇头,又意识到这样的肢体语言于他无用,改为言语;
“都是应做的。”
“好了,”他收住我这句诚心的客套话,“你去忙罢。不必劝我,我在这里站着,总比远远念着好些。”
我端起水往回走了两步,又折回去。
“不如您去书房坐着吧,我给您添个炭盆。”我建议道。
他大约是没料到我会这样讲,怔住半刻,跟了上来。
“炭盆就没必要了,”他落座于王妃的书桌后,“这里纸木居多,火星迸溅,若有意外,我难以得知。”
这倒也是,我想着,去另一屋找了条备用的毯子来,走时,把最后一根为我照明用的小烛也掐灭了。
“沈姑娘,”这次是他叫住了我,“不,沈大夫,谢谢你。”
我其实当不得如此敬重,推脱着离开了。
正是四更天,浓翠跑了进来,带进好大一阵冷风,激得我连连往床上看。
还好还好,我这顺手的仔细帮了大忙,床帘掩得严严实实,这阵风扰不到床上尚且虚弱的王妃娘娘。
她看我神色不对,自知闯了祸,踉跄着停下。
虽说以王妃现在的状态,说话声也谈不上吵到她,但我还是把浓翠拽到了门外头,听她摇着头说好一通王妃如何找了差事遣走她、她又是如何感到不对半路回环、如何遇到前去报信的人最终快马加鞭赶回来等等事,才偷到个机会安抚她一下。
随后,果然被更大一通对病情的逼问压倒了。
可怕的是,浓翠只是话密,人可不傻,我那一番感染风寒、过分忙碌和拖延太久的托词她是一个字都没有信,仗着自己比我高,把我逼到了墙角。
“浓翠,”救我的声音从寝殿对面的书房中传来,“沈大夫辛苦,不要闹了。”
她倒吸一口气,拧着我的胳膊,一直快到竹林,才敢撒手问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王爷也在?”
我确实也是忘了,但还是嘴硬:
“你也没问啊。”
她拍着胸脯,扔给我一个白眼。
“你很怕王爷么?”外头空气清新,王妃病势又缓和,我心平了一些,就忍不住多问一句。
“那倒也说不上怕,”她抻着胳膊往回走,这回声音放得小小的,“王爷说得上随和的人,只是总觉得还是王爷,得小心着侍奉。王妃……唉……王妃却不似王妃,比寻常的小姐还要可爱一些,是个真切的人了。”
我思忖着这两句话,倒也觉得有些意思。若说静王是北地的劲松,王妃怕就是这南来的翠竹,要把静王比作凌云之鹤,王妃……更像是原野中憩息的小豹,平素是懒散的优雅率性,却总会在一呼一吸之间,忽然显露与生俱来的犀锐。
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我赶上她的步子,向她交代起需要注意的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