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204)
于是这一拜的压迫感扔到了我这边。
“师父。”他固执地叫道。
“……我还没到能收徒的时候……”我心虚地解释着。
“师父。”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不要这样喊我……”
“师父。”
“……”我败下阵来,师父就师父吧,先让他起来再说,这临着街呢,已经有一两个过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会别人以为他在给我上香。
“你叫什么名字?”我无奈道,“你叫我沈卿卿就行了,不行再加个姐。”
他听我松了口,才直起身子,这叫我看清了,也就十一二岁,黑黄面皮,头发乱糟糟的,末部焦黄,打成一个尾辫,穿了两颗石头权当装饰。
“附子,”他答道,“从前先生说我脸色黑黄,像附子,所以就叫附子。”
……真要这么起名吗?那怎么不叫玄参、芝麻或者桑椹啊?
算了,没叫黑豆已经说明有在用心取了,就这样吧。
“那你也,进来吧,”我还不大习惯招呼人,“这里灰大,要是可以的话,麻烦你也帮着打扫一下吧。”
附子熟门熟路地从门后拖出两把扫帚,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也只有一条腿,也并未像静王那样寻什么替代,而是持一把手杖垫在缺侧,走动时用手按着,停时则帮助平衡,竟然是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沓。
和沈叙生活得久了,已经习惯他比起常人略显迟缓的动作节奏,来到此城亦是,身体上的不便注定对人有所限制,于是见到他这样敏捷爽利的动作,倒让我生出许多不协调感。
沈叙拿了抹布,自己搬了个椅子爬上去在擦柜台,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俯头看着一页纸。
“附子,”显然,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这是从前那位先生写的么?还有其他的么?”
他挥着手中已经有点泛黄的纸页。
“是的,是先生写的,他写了很多,放的哪里都是,不让我看,说是无用之物。”
“若你打扫是看到了,能否收给我看一看?”
附子看了他一眼:
“好的,师娘。”
我被一口灰呛得心肝肺肾差点没一起咳出来。
附子的动作快,带得我和沈叙也麻利了不少,大半日下来竟然把一间药铺打扫了个七七八八。
附子说从前那位先生姓胡,是王爷和娘娘请来的老先生,来时就病得厉害,在这里一边吃药一边看病,坚持了五年,最终还是走了。在这五年间,他除了替人看病,只喝喝酒,或者写他那些不让人看的东西。而他长到十多岁,来这里帮忙,顺便学了些医理药性一类。娘娘说胡先生身体不好经不得吵,先指了他一人来,边照顾边学习,待他学成,再找合适的孩子来同他请教,慢慢的就可以在城中多设些医馆了。只可惜胡先生病势突然急重,刚带他入了门就撒手人寰。
也是据他说,胡先生不住这里,另有他处,但如果我们想住这里,也有一间闲舍。真巧这时已是午后,王妃差人送了被褥毯子一类,于是又擦擦洗洗一番功夫,暮色来临之前,连憩息之所也安定下来了。这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我先还担心今夜里要怎么办呢。
冬夜来得早,人也困得早,不到寻常入睡的时辰,我们都感到倦了。附子说自己寄住人家,就在临街,所以自己回去睡了,沈叙自己铺了床,早早地躺下了。
我还在从头起炭盆,恍惚听得他叫我一声,又很快没了响,疑是听错了,还是不放心,摸到床边去看看。
他眉宇蹙得紧,一看便知是不舒服。
我伸手去贴了贴他的脸,体温没什么异样。
“抱歉,”感受到我的触碰,他没有睁眼,从牙缝里给我挤话,“本来觉得能忍一忍……能替我施针么?”
果然是太累了。
沈叙是仰卧着,但身子努力往前顶,像是要挣脱什么东西的桎梏。
看来是疼得狠了。
卸下衣物,那截甚至有些丑陋的肢体正努力抬头向上昂着,断面上拧着好几条颜色不一的疤痕,它们之间,残余的肌体时不时抽动一下,似乎在向我哭诉。
我只好用手去裹住它,先用指尖的缓力推着筋骨,试图疏散过于猛烈的痛楚带来的盘桓虬绕。
沈叙轻哼一声,短暂地睁眼看我,那眼神泡着半是清醒半是癫痴的泪光,宛若经年的旧伤裂开来,淌出脓血。
我不由地放缓了手中的力道,只求他舒服一点。
从腿根到残端,好几个来回,纠缠的肌肉终于在我手中逐渐服帖,可以施针了。
我去净了手来,针已用烈酒泡过,再过一遍火,散发着热烈的金属味,我先试过温度才入针,从沈叙的反应来看,几乎没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