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155)
又听她补了一句:
“本宫对隐仙谷与血魂散的瓜葛毫无兴趣,只闲说一句,圣意不可猜,隐仙谷未必万全,相关之人,还是尽早避一避。”
相关之人,许纤脑海里闪过沈卿卿的笑脸,一直陪她走出宫门,走到这醴都的街头,向城外而去。
她怎么样了呢?上次见到她,还是健康欢快的小姑娘,时光一晃而过,沈叙寄来的书信里,只提一两句她的身体学业,她自己的信则絮絮叨叨都是学医的感悟,不真实到她都快忘了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什么样。
快要见到了,却不敢见到了,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向她解释谷主的苦心,又怎样陪她面对嘶吼着扑上来的死亡,再怎样为她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让她安安心心度过余生。
事成之前,满心是顾虑,每一步都想踩到踏实。如今尘埃落定,脚步却虚浮得要命,只能沿着既定的归途,凭直觉走着。
手心里发出沙沙的细响,她低眼一看,是沈卿卿为她做的那个菊花香囊,被她攥得久了,隔着绣样,碎成屑末。
连涌上心头的巨大的悲伤,此刻都显得那样迟缓。
她在一片废墟之前站定了。
十天前,这里是熟悉的谷主旧宅,今日,几位男丁用帕子包着头,抡起形形色色的工具,将它肢解殆尽,夷为平地。
迎上来的人穿着寻常服饰,面无髭须,是那位小太监。
他消息倒通,许纤刚被革职,只走几条街的功夫,他就已经知道,不再对她周全礼数,开门见山道:
“沈老的遗骨寄放在城外寺内,明日将在那里为他做法事。皇上特赐的哀荣,您也来么?”
哀荣,许纤在心中冷笑,谷主不在乎,她更不在乎。
这一路思绪太多,想开口都要先叹口气,把迷雾吹散一些,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不了,谢谢您。”
她木然地转身离去。
京郊的寺里,守灵的和尚看不出年纪,一抬头满额横纹,提不起眼皮,浑噩得没听她说清意图就开了价,反复几遍,又翻了倍。
“一样的棺椁一套,你还得自己出。这个数只能让你带走这个。”
她甩下远超那个数字的一包银子,拂袖离开,去自己名下的诊所叫两个弟子,再去租一辆车,还有一个约定等着她兑现。
“多的您拿着,此事勿与任何人说。”
和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答道:
“无人会问的。”
回城中的路上,隐隐听得街边围着的人群中,一个说书先生正讲得激昂。
“话说那前朝的沈将军英雄神武,驻守西南从无败绩,又有神医相助,出入敌阵十余载竟毫发无损。此回就从沈将军慧眼识才说起。话说当年的醴都城……”
许纤抹了一把快要淌入眼睛的雨水,加紧了步伐。
暮色四合时,一架马车载着一个青衣挽发的女子踏上了夜路,马车后用绳索捆着一口薄棺,惹得行路人纷纷规避,那女子却泰然处之,只顾打马赶路,像要逃离醴都城一般。
绵绵的雨幕铺天倾地,是天地在轻声吊唁。
千里之外的隐仙谷,今夜也雨雾缭绕,整个山谷被笼成一捧迷蒙的青灰,点渺灯火,忽闪明灭。
沈叙靠在榻上,手边散着书笺信件,眉头被雨汽带来的疼痛和信上的消息深埋的哀恸捏得紧紧的。
展开的信上,墨色尚新,湿过再干,崎岖毛躁,但不大影响阅读。
因为娟秀的字迹只惜惜写了几个。
“顺利,不日回谷。”
此刻,好消息才是最坏的消息。
他的神思在梦与醒之间浮沉,眼前一会是记忆里朦胧的醴都,一会是床边的残烛,一会是沈万年驾车带他奔波的背影。
有些气闷。
灯花爆响一串声,萎顿地缩了下去。
黑暗攫走了他的注意力,潜入深深的心海之底。
宫门徐徐打开,他的母妃难得好颜色,对镜描眉,嘴里哼着宫中常听的歌谣。
他屈膝行了一礼,手中还捏着策马用的长鞭。
她没有理他,又换了口脂,嫣红一片,印成花瓣的形状。
歌谣反反复复,总是那几个词。
终于妆成,她伸手去抚了下镜中人眼下的那颗青痣,唇边漾起少女初嫁般欣悦的笑意,转身向内殿走去,把一条白绫搭上长梁。
哼唱声陡然增大,回荡在沈叙的脑中,即使捂住双耳也无济于事。
狂火肆虐。
他从剧痛中惊醒了。
歌谣的调子变成了尖锐的耳鸣,窗外的雨声都听不清了。
他只为预料之内的痛感皱了一瞬眉,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大脑被肉体上的烦忧干扰,生涩极了,本能却抓住了一条绳索,荡荡悠悠地要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