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番外(135)
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进来时似乎忘了关门,此刻,山风突起,把门板带上。原本慵懒闲散地漫步室内的天光也敛去声色,我与他,相对黯淡,影子交叠于盒子摊开着的地板上,裹住那双精巧的机关,混沌不清。
半晌无言。
我的指甲盖在地板上搓了好几番,还是小心地问道:
“沈叙……你生气了吗?”
没有回答。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眉峰和鼻尖,投下的阴影深邃又沉寂。
我有些慌张,从他的对面挪到他的身边坐下,这才从昏暗的视线里发现,
他在颤抖着。
沈叙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一手指尖抠住盒子的边沿,没有带手套,指甲都涨红了。
“沈叙……”我又叫了他一声,去拉住他支撑身体的那只手的袖口。
他攥了攥手,又松开了,似乎是本想甩开我的触碰又舍不得。
“我……我不需要。”他从牙关里逼出这四个字。
我没有放手,逻辑有些混乱,但丝毫不影响絮絮地说来:
“沈叙,你还记得么?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你是可以用那双木腿站起来的,你还过来给我开门了。那天我就想,要是能给你做一双更好的,更精细的,说不定你也能站一站,走一走。或者哪怕不行,能让你坐着更舒服也好,从前那个又硬又重,也不适合你,很多次我都看到你坐太久被它硌得青了,这个里面可以塞上棉花……”
“你……”他突然打断了我,“很想看我站起来么?”
他看了我一眼,那绝不是责怪,更像是……
更像是一把折刃的剑,体无完肤又刺得我眼眶发痛。
问题来的太快,我一时组织不来语言,又着急去安抚他,话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的:
“从前是很想的……那时候觉得地上好凉,觉得你做什么都不方便,觉得抬头看人一定很累……我……以前也不知道……你的腿伤得那样厉害……我觉得……你也想的……”
“我也想的,”他低低地顺着我的话说,“我是想的,可是办不到,给你开一趟门不过四五步路,我拄杖还是摔了两次,养了一周多都没好。”
话到此,再不岔开是决计不行了,于是我接着刚才的话头:
“其实后来我也就不想了,你就是你,无论什么样子都是你。或许你是和其他人不一样些,但任何人不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么?我只是想,如果你的伤治不好了,那就尽量让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尽量让你舒服一点。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就陪你瞒,如果你想要看上去好好的,我就替你做一双又舒服又美观的木腿,在我心里你怎么都好,所以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如果你喜欢,我们就试一试,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自己收着它当纪念了。”
他慢慢地放开了盒子,手指触到被打磨光滑平整的木头表面,又收了回来,像对待一样极易碎的物件。
“我没有生气,”他的语气稳了下来,“我只是……我在害怕。”
他对我说,他在害怕。
窗外飘起了雪,片片皑皑,生于凄冽风中,散于枯枝林下。
沈叙看了看我,又随着我的眼神看向窗外,近日都没有病人上门,他也没有束发,一头青丝遮去了眉眼,给我留下了一个淡静的背影。
“那我们就试试吧。”他对着飞雪说道。
说是试试,他眼里的执着却比我更甚。这双新的木腿虽然制作格外精细,塞入棉花后甚至能恰到好处地包裹和保护他的腿,但膝盖关节一受力就会弯曲,把一个还没成形的站立的愿望摔落在地板上。
原本沈叙坚决要我回避,直到他自己绑好系带才许我看,依旧不准搭手,我只能靠在桌边,在他摔倒时扶上一把。
“要不,就到这里吧。”我看着他额边沁出的细汗,心疼地说。
他不理我,只是要我去把那支许久不曾用过的竹杖拿来,又尝试了起来。
又是几回失败,他终于还是坐着,用臂弯擦掉已经顺着脸颊积在下巴上的汗珠。
我再也忍不住了,绕过曲着的义肢,跪坐到他面前,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汗。
说话时吹出的气息都带着冷冷的痛意。
“不要太勉强了,”我沾着他的脸侧,这张脸被道道汗迹勾勒过的脸上泛着疲惫的红晕,“只要坐着的时候比之前那个舒服就行。”
他不胜烦躁地把头发拢起来,随便一扎,然后扶上我的肩膀。
“还是只能借你一用了。”他说着,一边按着我,一边扒着桌沿,努力向前倾着。
心口裂了一样地痛着,我从来不知,站起来这样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竟需要分解成这样多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