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235)
柳宜年敛目沉思片刻,苦笑道:“若可以选,我其实更想做苏大人那种人。”
这日东宫热闹非凡,清流在东宫外跪了半天,钱敏达这带人去了,两方在东宫外各执一词,互不相欠,后来赵王也去了,对太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最后,太子下令,将清流众人午门外廷杖二十,将苏仲芳明日午时腰斩弃尸于市,任何人再敢劝阻,视作同犯,一同处置。
至此,苏仲芳的命就算彻底救不得了。
夜里,姜川去了刑部大牢,见自己这位学生最后一面。
苏仲芳原本有些虚弱的靠在墙边,看见姜川时,他忽然快步走到门口抓着栏杆,神色痛苦道:“老师,您不该来的!”
“为着你这句老师,我也必须来。”姜川愁眉不展道:“仲芳啊,你回京城的时候,我再三劝阻,不要只知一味刚直,遇事三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你若是上疏之前知会我一声,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毫无准备,你让我如何救你啊!”
“若我提前知会老师,必然会牵连老师,这非我所愿。老师不必为我忧心,我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这也算是死得其所。”
姜川痛心疾首道:“糊涂,白白丢了性命,做无用的牺牲,这是迂腐!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上疏,钱党也要倒了,何需赔上你的性命?这不值得!”
苏仲芳望着老师,忽然坦然的笑了笑,“老师,值得的。我知道钱党迟早会倒,可是他们每多活一日,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生民因他们的贪念而死。国库亏空,民不聊生,陛下还要大兴土木,宫里并不缺这一座道观,可普天之下多少人连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都没有,为着这么一座道观,百姓肩上平白又要添上赋税徭役,那哪里是道观,我只看到了皑皑白骨。君父如此不以民生为念,如此任由奸佞横行,这是亡国之兆,学生实在无法为了自己的性命对这些视若无睹,时不我待,学生等不了!”
苏仲芳字字铿锵说的姜川心中惭愧,他沉默片刻才说道:“仲芳,那你可想过,你活着才能救更多人,若像你一般的忠勇之士都丢了性命,我大明才是真的亡国有日!”
“不会的,大明有老师,有柳月溪中兴有望。可老师,我跟您和柳月溪是不同的,你们是宰辅之才,你们的肩上担着大明的未来,就算为了天下苍生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而我不是,我的资质性情本就不适合官场,我所有的也只有这一腔热血,所能用它叫醒君父,能早些将钱党罪行昭告天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还记得当初在国子监时,老师为我们上的第一堂课讲的就是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此生只能做到前两句,剩下的两句只能靠老师和月溪完成了。”
姜川顿时老泪纵横,这个他曾经以为资质平平的学生,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做到了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只觉得任何赞誉的语言在他面前都显得太过单薄,于是沉默的对苏仲芳郑重的作了一揖,苏仲芳也郑重回了一揖。
“老师,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苏仲芳忽然有些踟蹰,顿了一下才说道:“其实学生也有私心,公主这些年过的很苦,驸马是个好色贪婪的小人,时常打骂侮辱公主。惟愿我死之后,请老师能上疏弹劾驸马,让公主逃离魔爪,重获自由。”
姜川脑海中忽然穿起了许多事,可在这种时候,这些似乎也不重要了。姜川握住他的手,点头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弹劾驸马。”
“多谢老师,学生此生无憾了。”
另一边,柳宜年正在刑部值房看卷宗,忽然听见门外有嘈杂的声音。
“公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柳侍郎是本宫的老师,谁敢拦本宫!”
柳宜年起身还未走到门口,嘉善已经推门进来了,她看了看一旁的守卫,柳宜年会意便让他们下去了。
待门关上后,嘉善登时就跪下了,柳宜年连忙扶她起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下官如何承受的起?还请公主快些起身!”
“柳师傅,求求你,让我见苏大人最后一面吧!不然嘉善就在此处长跪不起。”
“公主…”柳宜年看着满脸泪痕的嘉善,终究是不忍拒绝,点头道:“好,您先起来,下官答应您就是。”
柳宜年带嘉善去了刑部大牢,对守卫道:“打开牢门!”
苏仲芳看到柳宜年带着嘉善来了,忽然有些慌神,一时不知该不该参拜,便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