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184)
赵康时将那张供状给了梦娘。
梦娘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以为是银票或是什么寻常消息,可展开之后忽然脸色骤变,拿着供状的手一直在抖,她知道彭成一定会死,但她没有想到彭成居然会供出这件事。有了这个东西,将来若是朱翊珩能登基,这便是洗清父亲和韩樾将军冤情的有力证据。
她有些激动的抓着赵康时的胳膊追问道:“这真的是彭成亲口招认的吗?有几份?能不能给我一份吗?”
赵康时握住了梦娘抓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口供画押都是他的,锦衣卫办案口供向来只有一份,我已经交上去了,这张本就是我留给你的。交上去,陛下也不会重审旧案,不如给你,也算告慰陈阁老和韩将军在天之灵。”
“彭成定罪了吗?斩首还是凌迟?”梦娘说话的时候,手指几乎要嵌进赵康时的胳膊里,脸色发白,嘴唇都在发抖。
“还没有,锦衣卫只负责审讯,定罪是刑部的事。不过他的供状我看了,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斩首是最轻的了。”
听罢,梦娘眼角忽然有泪划过,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将这张供状按在胸口,自顾自笑了起来,嘴里喃喃道:“爹,韩叔父,你们看到了吗?彭成狗贼已经招认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依旧用力的笑着。她忽然脱了力,跌坐在地上,赵康时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推开了,她扬着脸有些警惕的盯着赵康时,试探道:“赵大人,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你就就不怕我有一天用这张纸杀了你爹?”
赵康时蹲下身,半跪在地上,按住她的肩膀温声道:“绮梦,我知道你恨我,也恨我爹,更恨钱家父子。七年了,你一直陷在仇恨里,你只是一个女子,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背负在自己身上?我把它给你,就是不希望你再把自己困在仇恨里了,恶人已经认罪伏法了,让这一切到这里就结束吧。绮梦,离开这里吧,好好过接下来的人生,好吗?”
梦娘冷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蓦然发狠道:“结束?不,这才刚刚开始!不是我把自己困在仇恨里,是他们把我困在这里!不是我要背负这些仇恨,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我的人生已经被你们毁掉了,无论我是否离开这里,都不可能好好过了,你明不明白!”
赵康时看着红着眼近乎疯狂的梦娘,缩回了手,落寞的垂下头,站了起来。他以为这张供状可以让她放下仇恨重新开始,现在看起来好像适得其反了。他心里只觉得失望,并不是因为他觉得梦娘真的有本事能用这纸供状掀起什么风浪,而且他发现在她心里仇恨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的多,她不知还要把自己困在仇恨里自苦多久。
他颓然的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梦娘清冷的声音,“赵大人,多谢你。”
赵康时侧身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梦娘,只是抬了抬手,并未说话。
第80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八)
沈云舒与柳宜年约定的地点是在城外的一个废弃仓库, 她到那里的时候,那几个参与去年修河的徭役苦力已经在地上跪了一排。柳宜年已经连吓带骗的跟他们问出了实情。去年二月官府和河道衙门征辟他们修河堤的时候,为了能尽快赶出工期, 整个修建工程都是粗制滥造,极尽敷衍之能事, 譬如河堤建造时取土太近, 用得都是混着泥沙的劣土,修筑完成后并未按照规定凿洞验水, 诸如此类。
柳宜年看向沈云舒带来的几个人, 问道:“沈姑娘, 这几位就是修河方面的行家吗?”
几个人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沈云舒冲柳宜年点点头, 随即向他们介绍道:“几位师傅,这位是杭州知府柳大人,奉命彻查这次河道失修一事,请几位前来只为求证,今后也不需要过堂, 几位照实说便是。”
为首的工匠上前一步答道:“回禀府台大人, 沈老板今天带我们几个去了决堤处附近, 捡到了一些被潮水冲上来的河堤残骸, 我们大致看了一下,决口处所用得条石和木桩都是次品, 根本不应该用来修河道,寻常时倒是无妨, 但是一但到了江水涨潮的时候, 这些材料建起来的河堤根本不足以抵挡湍急的水流, 而且我们发现连接条石的铁链居然生了锈,我们怀疑他们可能用的是上一次修河时的废料。”
“那几位觉得, 他们这样做,大概整个工程能生省下多少银子?”
“至少能省下账面上六成的钱。”
柳宜年眸色一沉,却依旧一脸温和的对几个匠人道:“我知道了,多谢几位直言相告。”
说罢转身将方才工匠说的话默了下来,拿给他们几个确认无误后,让他们签了字后便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