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140)
梦娘听到柳宜年要离开京城,手一松,沈云舒赶紧把手臂抽了出来,随即把手里的灯笼塞给梦娘:“见不见随你,我去那边把风!”
梦娘还未来得及反应,沈云舒已经跑远了。她提着灯笼站在原地,犹豫良久才缓缓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他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长身玉立,似乎是在望月,又似乎在思量什么。
她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了呢,虽然只是遥遥一个背影,她就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也舍不得走。柳宜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了头,只见一个少女提着灯笼,昏黄的灯影映出一张芙蓉面,他生怕眼前人只是梦幻泡影,疾步走过去,在她还未来的及逃走时一把拉过她将她拥入怀里。
还好,不是梦。
柳宜年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念真,我终于见到你了。”
梦娘眼中一滴泪划过,念真,还是父亲为自己取的小字,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柳宜年的身上还是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闻着让人很安心。她伸出手想回抱住他,手臂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她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可如今的她,还配拥有吗?她闭上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用力推开了柳宜年,温暖抽离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抽离了自己。
她抬头望着柳宜年,一步之遥,他还跟从前一样,如玉君子,微风吹过,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粉味,她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浓妆艳抹的自己,一身的风尘味。她羞于面对柳宜年,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他。
“念真,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梦娘仰头忍住眼泪,强撑着笑了笑,“好?好的不得了!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陪我睡觉。柳大人,看到我如今的样子,很失望吧!”
柳宜年心里一阵刺痛,不是因为难堪,而且因为心疼。这些话他听着都这样难过,她又是怎么熬过来呢?她那样骄傲高洁的一个人,如何忍过日复一日的羞辱与折磨?
梦娘仰头擦了擦眼泪,端着一脸冷漠的转过身,“今日我既来了,有些话便与柳大人说清楚。我们的婚姻之约早已作废,你如今状元及第,登阁拜相指日可待。你放心,我不会让从前的事阻了你的青云路,断了你的好姻缘。”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宜年急得想牵住她的手。
梦娘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可我是这个意思。柳公子,你是状元,是翰林院修撰,将来是要入馆阁的。我是官妓,这一辈子都要在风月场里打滚的,我们不是一路人,从前那些事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吧,这样对你对我才是好的。”
“忘?你要我如何忘?从我八岁第一次见到你,我们之间十年的点点滴滴你要我从哪里开始忘?”
柳宜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当初陈家和柳家的文定之礼是一对玉佩,两块合在一起是花团锦簇,团圆美满的意头。
“念真,你还记得吗?我们的这对玉佩是你亲自画的样式,我去找工匠一点一点刻出来的。这几年,我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离开我片刻。”
梦娘低头看了一眼玉佩,眼中有泪光闪过,面上却冷笑道:“是吗?可我的那一块,早就扔了。这些琐碎的事,我也早就忘了。柳大人还不知道吧,已经有人答应我会帮我拿到特赦文书,到时候我就跟他从良了,我与他也算是情投意合。我已经向前看了,希望你也是。若柳大人没有别的事,梦娘就告辞了。”
柳宜年看着梦娘决绝离开的背影,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没半点犹豫便划向了自己的左手。
“啊!”
梦娘听见柳宜年的喊声,猛地转身,只见他似乎十分痛苦的半蹲在地上,左手都是血。她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一般跑过去牵起他的手,只见手掌上的伤口又深又长,足足有两寸半,不停的往外流血,她拿出帕子想帮他包扎伤口,可手却一直在抖。
“伤口怎么这么深,你有没有看清是伤你的歹人长什么样子?不行,得赶紧找郎中看看,快,跟我上马车。”
梦娘要拽着柳宜年起身,却发现柳宜年居然在笑,她低头看见脚边那把沾了血的匕首,忽然明白了哪里有什么歹人,分明是他自己划伤的。
“快点起来跟我去找郎中啊!”梦娘看着岿然不动的柳宜年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柳月溪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划伤自己的手,你是读书人,手最宝贵了,你不想要了吗!你快点跟我走啊!”
柳宜年起身,用袖子为梦娘轻柔的拭去眼泪,柔声道:“你不是已经跟别人情投意合了吗,还管我的死活做什么?既然不在乎我,那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