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小师叔走火入魔了(117)
凌韶周身魔气翻涌沸腾,额角甚至因为魔气的冲撞而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到眉毛处,显得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愈发可怖。他终于开了口:“师弟……不该在这里。”
“不,我应该在这里。”星盘是殷梓刚刚从绝影峰书房取来的,声音略有些滞涩,大约是因为这星盘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为了发声而特地打磨过,不过这么听上去音调起伏依然并不刺耳,“师兄,师姐他们被阿梓拦在山下了。这里只有我来了,我是来跟你说这句的——那天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
凌韶的身体因为魔气冲撞带来的剧痛而慢慢地弓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和皮肤的裂口流出来,然而他却还在强撑着没有完全失去神智。
商晏那天其实并没有来这里,但是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文悦目睹母亲惨死,悲恸之下与凌韶大打出手,凌韶失去控制彻底入魔,随后赶到的几人联手压制了凌韶,把他打晕了过去,而大师兄殷正河情急之下点燃了绿色的火信。
整个玄山资历最老的向月师叔祖出面,终于压下了掌门暴毙的事情。那天在绝影峰,掌门和两位首座死去,晏圣人彻底消失,而不少弟子都亲眼看到了翻腾的魔气,最后在所有亲历者三缄其口中,绝影峰之变在传言和猜测中变成了后来的模样。
——凌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一天他在这里究竟听到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贯脾气和软的凌韶为什么会在一切本该和平过渡、步入尾声的时候突然失控入魔,除了商晏。
商晏猜到了,凌韶也知道他猜到了,随便他们从来没有提过。
“我应该对你说这句话的,师兄,谢谢你。”商晏的身体这时候几乎不能动弹,不过他硬撑着走了几步,终于到了凌韶面前。凌厉的魔气从他脸上擦过,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刮开,“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其实是有过怨气的。”
凌韶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商晏闭了闭眼睛,让殷梓先前说过的话在商晏心中转了几圈——她一贯想得很多,以至于商晏一时不知道她是有意那么说起,还是误打误撞——然后终于开了口:“我被关着的时候,其实恨过师父和师叔,师兄是为了我的缘故杀了他们,后来师兄离山,是为了治好我的伤所以去寻传说中的魔种,师兄,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一直都应该向你道谢的。”
凌韶依然没有动。
商晏终于睁开了眼睛,直视这凌韶的眼睛:“我醒来之后那段时间,不愿意见任何人,以至于师兄那次离山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师兄一面……那是因为那时候我心里是有怨气的,我被切下经脉炼药的时候,那么多蛛丝马迹为什么你们谁都没有怀疑过,鸿宇师叔那时候每天都说给我听你们吃过药之后的反应,每天都说,我确实是有过迁怒给你们过的,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其实我是在怨恨你们。”
凌韶猛地张口,吐出一口黑色的血。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商晏的脸,他全身都开始发抖,黑色的魔纹顺着脖子一路蔓延到了下巴:“师弟……”
“阿梓说得对,假如一直假装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话,就永远不会有和解。假如我继续这样下去,那件事情就只会一直折磨师兄。因为我不是真的从未在意的,我这么多年没有再见过商氏的人,正如我当初足足一年多没有愿意见任何人,所以其实师兄已经知道了,我是有怨气的。”商晏松开了握着星盘的手,按住了凌韶的肩膀,然后慢慢地张开嘴,用有些喑哑的声音艰难地说道:“不管是药,还是当初没能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师兄的错,无论师兄怎么想或是当初其他人怎么说,我都原谅师兄。那师兄也原谅我吧,原谅我一直在骗你们,原谅我曾经迁怒给你们。”
鲜血从凌韶眼眶中流了出来,就像是两行带血的眼泪。商晏站在他对面,第一次彻底明白了,就像是殷梓说的,自己其实一直做错了。他以为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责怪,对其他人总是最好的。可是原谅自己总是比原谅别人要难的,而当他们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来原谅他们。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响得震耳欲聋。凌韶抬起头,却发现商晏已经不在面前了,他整个脑袋被这破裂声震得像是要裂开一样疼。再然后,他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出现了裂缝,他似乎也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浮到了半空中,如同另一个人一样看着下面的一切。
他看到文悦出现在了那大殿的门口,看着文悦冲动之下一剑劈了过来,而自己整个身体像是被魔气裹进去一样反手打了过去。他看到了随后赶到的大师兄脸上不敢置信的震惊的表情,也看到了大师兄随后力排众议依然让自己成为凤朝峰首座的时候,文师姐怒而弃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