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川侧过脸,手虚握成拳抵在唇前一阵阵咳嗽。
沈聆妤看得不忍, 挪着轮椅靠近, 端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儿时玩伴的朝朝暮暮就在眼前,时过境迁, 一切都成了无声的过往云烟。
她将热水递给季玉川,忍着心酸, 低声:“你这是何必呢?”
季玉川压了压口中的腥甜,再接过沈聆妤递来的水喝了一些, 肺腑间的绞痛慢慢好受了些。
他只是怅然道:“世事无常罢了。”
沈聆妤说:“我不会用你的腿来治疗, 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季玉川苦笑着点头, “当我易容还是被你认出来时, 便知道你不太会同意皎巫的治疗方案。”
季玉川叹息,他知道自己对沈聆妤有很深的了解, 却并没有完全了解。就像他知道若沈聆妤知道治疗的方法一定会拒绝, 所以他让皎巫隐瞒了治疗的具体步骤,又绞尽脑汁地易容。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易容了还是会被她认出来。
季玉川有些遗憾地感慨:“实在是没有想到能被你认出来……”
“我们认识十年,哪里那么容易瞒过去呢?”沈聆妤说,“今日换了是我乔装打扮, 你也会认出来的。总有些细节是改不掉的。”
窗外传来谢观的一声冷笑。
沈聆妤抬眸望向窗口的方向,却不见他的身影,他许是坐在窗旁。
季玉川也顺着沈聆妤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
季玉川转回头, 重新将目光落在沈聆妤的脸颊上, 他问:“你与陛下何时离开?”
“再过两日就要走了。”沈聆妤也收回目光,“我们私下离开回京的大军, 不能在外太久。”
季玉川点头,轻声:“早些离开挺好。巫族人蛇混杂,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沈聆妤不知道如何接话,季玉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在桌旁。
沈聆妤将一个草编的蚂蚱放在桌上,季玉川的视线落过来,一瞬间噙了许多温柔。
沈聆妤柔柔一笑,说:“过来的时候,瞧着路边花草茂盛,摘了根草编的。”
季玉川的视线仍旧凝在那只草编蚂蚱上。
小时候,沈聆妤瞧着季玉川编的蚂蚱很好看,跟他讨要了好几个,后来要他教她。可惜季玉川教了很多次,沈聆妤最后编出来的草蚂蚱还是缺胳膊少腿不太好看。
她泄了气,坐在秋千上生闷气。
季玉川走过去,将新编的一只草蚂蚱放在她的手里。他说:“你什么时候想要,我给你编就是。”
她童言无忧:“那等我成老太婆了,让我的孙子去敲你家院门,跟你要!”
季玉川说好,他还说:“那岂不是要编上一筐,不仅给你还要给你的儿子、孙子……”
两个孩童笑成一团。
季玉川盯着桌上的草蚂蚱好半晌,才伸手去拿,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掌中。好半晌,他才开口:“编得很好看了。”
而他已经编不了了。
——季玉川很快将捧着草蚂蚱的手放在腿上,因为他的手在发抖,快要支撑不住。他将手放在桌下放在腿上,不想让沈聆妤看见。
可是沈聆妤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唇角努力挂着笑,可眉眼间却慢慢噙着一点酸涩。
她不想哭出来。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偏过脸去,从开着的窗扇望向外面和煦的春光。
好半晌,沈聆妤收拾好情绪。她重新看向季玉川,问:“我能再为你做些什么吗?”
其实她是想问季玉川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想帮他去完成。这话一说,好像他马上就要死了似的,沈聆妤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季玉川微笑着,没有拒绝,而是道:“让我想想。”
沈聆妤点头说好。她忍着泪,也帮季玉川去想。他与她一样,有亲生父亲却和没有没什么区别。她毫不留念地与父亲断绝了关系,而季玉川虽然没有家中断绝关系,却已经不大走动了。
沈聆妤想,他的心愿应当是与家人无关的。
还有什么呢?
季玉川目光沉静地望着沈聆妤蹙眉凝思的模样,他温柔问:“想到了吗?”
沈聆妤摇头。
季玉川唇畔抬笑,他摆弄着掌中的草蚂蚱,说:“你能我做的只有一件事。”
“好好生活,明媚肆意幸福灿烂长命百岁。”
未了心愿心之所系,唯有一个你罢了。
沈聆妤来前说好了不哭的,这一刻,还是止不住盈眶的泪。她将脸转到一边去,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哭出声成了最后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