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27)
而沈煜当真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她。
第14章
白芷的身形比沈煜挨了大半截,她只好抬头仰视,而这人偏偏立在日光下,光芒刺目,她瞧不真切,只隐约见沈煜嘴角撇成凉薄的弧度,道:“娘娘,许多事臣说多少,您便听多少,切莫妄自揣测。”
这口吻如寒风般凛冽,白芷裹着暖和的冬衣,仍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她想起从前在哪听过类似的话,尚仪监赵全便是因多嘴被他赏了噬骨刑。
“娘娘不乖,臣罚您些什么好呢?”
沈煜的身影顷刻压下来,把她笼在身下,白芷动弹不了,连呼吸都愈发艰难。就算她垂下眼眸不与他直视,这人也可压制住她,那道目光沉甸甸,毒辣辣,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在日头下忍受无尽的暴晒。
他一个眼神就让自己罚立了许久,白芷忽而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不过是侥幸说动他打水擦身,便飘飘然冲昏了头脑,这人可是司礼监掌印,她不该得寸进尺。
若太贪婪,索取太甚,只会落得尚仪监赵全一样的下场。她不会再问,亦不会放过有关圣上的疑虑。
“厂公恕罪,我只是担心这次在圣上面前蒙混了过去,下次他再宣我,我的运气恐怕不会这么好。”
白芷全然一副示弱的姿态,那双澄澈的眼眸中,不染一尘,只有无辜与乞求,沈煜冷嗤了一声,眉尾轻轻一挑,满脸的轻蔑道:“娘娘不必盘算这些,臣送娘娘回宫。”
说罢,他转身大步疾行,白芷慌忙捯饬着双腿,一路小跑方勉强跟得上。
承阳宫外,轿撵已被沈煜提早备下,抬轿的内侍们规矩请安,可见沈煜面色阴沉,纷纷将心提至嗓子眼,把头深深埋下。
白芷那慌乱的碎步,红扑扑的脸自然也被他们瞧了去,内侍们私下交换着眼神,质疑起白芷究竟是不是如传闻所说,得老祖宗的青睐。毕竟沈煜统领着后宫的风向,他亲近的人,众人都客气以待,他讨厌的人,众人皆得踩上两脚。
这些小心思都明白写在脸上,白芷早知世态炎凉,只得先向沈煜示好,微笑道:“劳厂公费心,我竟不知您何时备了轿撵。”
但沈煜眉眼冰凉,负手而立,站在与她相距甚远的阴凉处,白芷知他未真的消气,暗自叹了口气,只得自己登轿子。
这时,视野中忽出现了一人的小臂,上前迎她,原是随轿撵同来的满福。
沈煜气不顺,这些小辈们都瑟瑟发抖,难以安心办差,满福只得上前解围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干爹他老人家昨日批了一日的奏折,胳膊实在劳累,奴婢扶您上轿。”
“厂公辛劳,无人能及。”
白芷向满福回以笑意,而沈煜仍是不悦地催促道:“去揽月轩。”
老祖宗亲口吩咐,内侍们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敢怠慢。
白芷端坐轿撵之上,路遇无数往来宫人,此时正值忙碌的时辰,她虽无意招摇,也只能任由人们打量。
宫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甚至有宫人特意躲在她必经的路上,只想观望一眼容嫔娘娘的风姿,传闻中这位娘娘手段非凡,貌若天仙,连老祖宗都高看她一眼,亲自引荐到圣上面前,一曲冰嬉舞惊心动魄,从冲喜之身一跃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娘娘。
能逃过冲喜的女人,白芷还是头一个。
这些耳语随风传入耳中,白芷脸上不动声色,实则暗自得意,这些人或许都曾窥视过她,想拿她的心头血去邀赏,而自今日起,他们只能仰视她。被人羡慕的滋味果真美妙,只是白芷清醒得很,她只能享受这短暂的一刻,绝对不能沉迷。
得意忘形的亏,她今日已然尝过了。
又过了一会儿,轿撵终于停在一座宫院前,此处临着花园,远离喧嚣。门脸上的雕花纷繁复杂,高悬的匾额上刻着“揽月阁”三字。
沈煜仍阔步向前,把白芷、满福甩出老远,因此她并无兴致观赏宫院景致,只大略扫了几眼,门前安置了一座奇石堆叠的屏风,绕过便是亭台轩榭,俯仰各异;水光潋滟,锦鲤游走。
她恐惹沈煜更恼,急忙快步紧跟,心叹总算得了一处正经的住所,不必在瑜妃生前的宫院中东躲西藏。
待追上沈煜,她已是气喘吁吁,一句话换了好几次气,道:“厂公,这院落当、真别致,多谢、您费心安排。”
沈煜目无偏移,一言不发,她也不气馁,寻到机会便继续讨好。无妨,全当他是一条天性残缺的狗,整日只会竖着眼睛冲人龇牙咧嘴。
这事白芷有些经验,儿时庄子上的恶犬,便是被她用棒骨慢慢收服的,从此亦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当沈煜是狗,她的恨意也能暂且收敛,温柔与体贴佯装得更真实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