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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17)

作者:张大姑娘 阅读记录

她晓事儿了,不言不语的,都听进去了,对这洋鬼子生了恨,知道打不过,便跑出去了!

王乃宁原本要拼命的,这会儿也目瞪口呆,心想这头低的好,扭身也走了,治丧多少事儿要办,要搭棚子设灵堂,设拜祭,账房先生也要请来,凡自许多杂务,还要一位主事儿的,来往安排支应,帮忙的也必要三四十人还要多。

娘家人还有叔族兄弟得他亲自去报丧,白布要扯,丧服要做,纸扎银宝再有香炉灯油,还要祭拜念经,还要请人算出洞时辰,这是家里家外的事儿。

就连坟茔上的事情,也要亲自去按照阴宅先生说好的,事先给老太太的新家安顿好。

一场不出格的丧事办下来,规矩习俗多如牛毛,累人累心ʟᴇxɪ也累财,所以总是戏文里面看见一些家里落魄的,治丧散尽家财不说,往往还要举债借贷不少。

这会儿桑姐儿回来,王乃宁劳心劳力一晚上,家里依旧人来人往,他先夸桑姐儿一句好,“好孩子,你比叔叔强!”

俩人跪在灵前烧纸,叔侄俩一个比一个萧条落魄,跟两条落水狗儿一样挤兑在一起,他给纸灰香炉熏的眼睛疼,“桑姐儿,你旁面一点去!”

桑姐儿装没听见,泪眼八叉地挤兑着他再旁边去一点儿,巴掌大一点地方,不想动,“你旁边去一点!”

主事儿的站在棺材后面直勾勾的看他俩不正好,男正跪叩首,女侧跪烧纸点灯,“孙小姐侧跪。”

桑姐儿就旁边挪腾开去,这会儿人已经穿戴好装棺了,听主事儿的差遣,“请——孝子正冠!”

王乃宁起身,先帮老太太正冠帽,只一眼,便花了眼看不清面目,人死了什么样子呢?

爱她的人觉得跟平时差不多,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嘴巴,一样的面色可亲,跟还活着一样。

不爱她的人,只是看着是个死人,一点生机也没有,面色青白而显得狰狞。

王乃宁是前者,他两只手撑不住扶着棺材,一碰到那顶帽子就是椎心泣血啊,“娘啊——娘啊——我的娘啊!我的娘啊,我没见你一面,你睁眼看看我啊!”

顿足哀嚎,不过一句话,多少遗恨跟缺憾啊!

再看一样大哥王乃昌,哪里能恨他呢,至亲之间,除了生死以外,无大事。

“哥啊,我的哥啊,你起来啊,起来看看啊!”

主事儿的从不容情,总是见惯生死,世界上好像就应该有这样的一个人,亲手一步步的把生者和死者的联系,一点点的断开,“盖棺!”

老太太七层寿衣,最外一件天青色五蝠捧寿织锦缎,口含金,脚蹬银,手握玉如意,桑姐儿蹬蹬蹬跑过来,她拿来了老太太平日不离手的烟杆儿放进去,哭着跟主事儿的说,“奶奶平时离不开这个,我给装满了烟丝儿。”

“砰”一声盖馆,屋内便是一阵哀嚎,无论是不是亲人还是帮闲儿的,人人痛哭,一应哭娘,大抵这样的丧事总是能让人触景伤情,想起来自己已经去世的长辈亲人。

大奶奶跪嚎,她是必定要哭丧唱经的,灵前哭声要三日不断,直到下葬入福地,“怀抱玉如意啊,我给我娘哭冥路,哭的冥路明晃晃,我送我娘上西方啊!

怀抱黄金树啊,我给我夫哭冥路,西方路上人逍遥,珍珠玛瑙修金桥,金桥底下有金沟,金童玉女领着你走!

我母我夫走到那老母殿,陪伴老母坐莲台!”

闻者声泪俱下,无一不怆然,桑姐儿捂着脸,呜呜地哭嚎,眼泪淌成一片明亮的光,她不知道有没有西方极乐,但是她愿意相信有,这屋子里面每一个人都相信有,这是一种安慰,一种寄托。

让活着受尽苦头,吃尽委屈的那些苦人们,去一个安乐的世界。有金童玉女引路,不至于去陌生地方迷路走失,有子孙孝敬的金山银海供应开销,坐着莲花台成佛,在西方老母的净化下清净六根,再没有阳间的那些伤心烦人事儿。

活着的人希望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如此活着,在心灵里面找了一个精神世界活下去了。

而活着的人呢,大奶奶哭不完的悲情,“一阵悲凉一阵秋,燕飞还有那回头时,我娘我夫一去不回归,我的亲娘啊!”

灵前悲戚一片,屋子里面跪不开,田有海跪在门槛外,也是一串一串的泪,给王乃宁打的鼻青脸肿的,不敢再到他跟前去,也想给老太太大少爷磕个头。

王乃宁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打他,等人散尽了,他一个人跪在棺材前守着,虚的很,“我打死你——”

伸出来手指点着田有海,“早晚我刀了你!”

田有海这会儿也无精打采的商量,一块儿长大的,老太太善人还给过他几顿饭吃,“等出洞子了下了棺,就腾出屋子来吧,我看教堂里面不错,先去住着,后头跟那洋傻子我说几句好话,去衙门里面县太爷也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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