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民国](169)
边上有人小声说了,男怕清明女怕糊涂。
人老了,男老人怕头脑清明,女老人怕头脑糊涂,不是好兆头儿。
太太拉着扶美,“快,扶美跟你爸爸说话儿。”
“这是扶美,你看,这是咱们扶美不是——”哭的难受,这关头了,扶美只能比划,他连个爸爸都不会叫。
姑奶奶看他眼神不对,“扶然,找扶然是不是?这是你的大儿子,扶然啊。”
扶然从他头前面转到眼前来,跪在地上喊爸爸。
结果舒充和还是看,眼神还往外看,他还在找人。
太太就明白了,“扶桑,找扶桑来——”
他等的人是扶桑,“往日他最疼扶桑,这个孩子他最喜欢。”
就那么大一片儿地,扶然跟扶美起来到他脚边去,扶桑从外面进来就跪下来,在他跟前儿,拉着舒充和的手,舒充和手微微抬着。
周边人也看出来了,“这是等她的,吊着气等的。”
扶桑回来,前后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人就醒了。
舒充和只看着扶桑,说不出话儿来了,胸膛起伏很大,心率高的不行,只看着她一个劲点头,姑奶奶哭的抑制不住,她疼啊,心疼啊。
心疼自己弟弟,就撕心裂肺的疼,躺在这里他得多难受啊,说不出话儿来,他心里得多急躁啊,扶桑一个一个口头,“爸爸——”
她有时候就觉得老天爷不仁慈,如果一定要人死的话,那么为什么不给每一个人安排一个好的死亡状态呢,为什么就一定要每个人在痛苦跟病疼折磨里死去呢,他们连遗言都交代不出来。
如果每个人可以在身体最健康的状态下死去,哪怕只有半个小时的,也好啊。
她多想舒充和现在能好好儿的,好好地说哪怕十分钟的话,让他说完,然后再死去。
非得这么折磨他,让他喘气都不能大口呼吸,慢慢地憋死。
太太最懂他,“扶桑,你爸爸疼你,平时就最惦记你,三个孩子,你吃苦最多,打小送着你去当学徒,你最受累,又没有成家立业,你爸爸觉得亏欠你。”
舒充和也哭了,眼泪顺着眼角下来,他说不出来,但是眼里面一片晶莹,扶桑哭着抹眼泪,呱嗒呱嗒掉在舒充和宝蓝色寿衣上,上面是团纹宝相,还是老样式的衣服,里外七层儿,头顶戴帽子,脚踩着八字鞋。
陌生又熟悉,扶桑指着外面,“爸爸,我有呢,我有,他在外面呢,您别记挂我,我好着呢,我们俩以后结婚好着呢。”
舒充和这会儿大概也糊涂了,人清醒之后,大概就是慢慢地糊涂,扶桑扯着嗓子对着外面喊,“宋旸谷,宋旸谷——”
“你进来。”
话音刚落,宋旸谷听见就进去了,一进门扶桑跪在那里转身就拉着他的袖子,“您瞧瞧——”
“先前认识的,去过家里的,您大概没见过,您看这人怎么样——”扶桑这时候,她那么小,跟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儿的,拽着宋旸谷给舒充和看,怕他看不清楚,让宋旸谷蹲下。
她自己没发觉,姑奶奶看宋旸谷一下跪下了,她就心颤悠悠了一下,往旁边挪地儿。
舒充和眼角又有泪出来,太太给他擦,“你看,你放心了吧,你别操心了,您受累一辈子了。”
舒充和眼神平和了许多,又看着太太,再看看扶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跟她说,等着都安排好了,你交代我的事情啊,我都跟她说,不瞒着她,让她回家里去找,去老家找她那一家子亲人去。”
舒充和闭上眼睛,再没有睁开过,等下午两点出头,不到十分,人就去了。
扶桑哭的在地上打崩儿。
宋旸谷头一回看她这样,主事儿的有章程,人去了不要哭,惊扰亡魂,“拉出去哭,孝子擦脸正冠。”
扶然上前去,拿着棉花擦水,最后给舒充和净面,头发已经在晌午给他修剪好了,“我爷,我给您擦擦脸,净净面来您赶路,路上进了阎君殿,阎君见您——”
扶然念不下去,哽咽几声才念完,“阎君见您——笑吟吟。”
扶桑自己出去的,坐在磨盘上就开始哭,就这个地方人少偏僻,她对着西墙哭,哭的难过,她不耽误里面入殓装棺办事儿,但是情绪有时候,控制不住。
宋旸谷站在一边儿,看她抬眼,一副不大好惹的样子,“我在呢。”
扶桑一肚子的委屈跟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哪里来的气,一下子就扎破了,她替舒充和委屈难过,“宋旸谷,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啊,早前我听人说,吃一肚子穿一身ʟᴇxɪ儿,现在想想,还真是就这么两件事儿。”
活着的时候吃一肚子,想吃什么吃什么别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