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584)
卿如许终是敌不住这样的注视,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银鞍军当年威震天下,南蒙能从一个小国跻身于大国之列,便是因着银鞍军数十年的镇守。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一种文明也终将被另一种文明所吞噬。银鞍军而今只剩下一千零二十一人,纵然银鞍从无败绩、从无污点,可是,在这光辉的名字下也同样裹挟着那陈旧的属于上一位君主的气息。世间已经变了,他们也不会再是当年的银鞍军了。”
盛阳王朝前走了几步,注视着卿如许的面容。
“我知道你打着替银鞍军重振威名的旗号,又借着釉芜与银鞍将军的故交,鼓动着常远这一批老将为你遮风挡雨、冲锋陷阵,可如果有一天,常远也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釉芜的女儿呢?!”
卿如许眼皮轻跳,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
“再者,是那帮跟随你而来的江湖人。”
盛阳王半眯着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女子,留心着她的每一分神情的变化。
“你知道什么是法度么?法度,只是这世间最低的道德准则。在这一条线上,其实离真正的正义,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你一直想替你的那些兄弟友人谋得他们的正义是么?可你知不知道,就是在这么一段距离里,却可以做出很多的文章。若是证据不足,十恶不赦的罪犯也可以不被重判;而若证据有所偏差,全然无辜的人也可能适当获罪.......”
卿如许闻言,已在袖中猛然攥紧了双手!
盛阳王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问道,“.......你呢,你究竟是想让你的那帮朋友生还是死呢?”
卿如许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盛阳王的眼睛,道,“果然,是您在阻拦御史台的调查.......”
盛阳王道,“我既有办法让你坐到这个位子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掉下去。可若真掉下去,壁立千仞,一落千丈。”
卿如许的胸膛微微起伏,半晌,才抿唇道,“难怪.......您对我封赏嵘剑阁与拂晓之事,从未过问。”
“保护你的刀,自然也会是你的软肋。本王认识林疏杳三十年,可他却欺骗了我,本王肯咽下这口气,还让他保有林家世代的尊荣,这就是原因。”
盛阳王淡淡地转了个身,微扬下巴,“本王纵横南蒙朝堂这么多年,历经三代君王,难道还会任一个小小丫头拿捏么?本王给了你活路,给了你荣华,你——就该伸出双手好好儿接着。”
卿如许朱唇紧抿,半晌没有接话。
盛阳王又看了看桌案上供奉着的祖宗牌位,伸手捏起几炷香,凑近油灯,口中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的这个位子,本王想换谁上来都可以,比你乖顺,比你听话,不会喜欢耍些小聪明,可以让本王更安心的也大有人在,左不过就是多费一些功夫罢了.......”
他举着点燃的香,双手合十,朝祖宗牌位拜了一拜。
“但是,本王也可以不换。”
盛阳王转过身来,舒展了下略显岣嵝的背脊,继续道,“松伶看着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可是有的时候,他却笨得可笑。但是没关系,没有他,也还可以有别人。今日既然是钦天监定下的吉日,你也已经为大婚做足了准备,临时换一位皇婿,其实也是很便宜的。”
卿如许猛然抬眸,瞪大的双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本王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他们都已在清澜殿等着了。你若不知该选谁,本王可以也可以为你做主。”
卿如许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面颊。因为苍老,他的颧骨深陷,眼尾和唇边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可也因这些时光的锤炼,让他身上那股长居上位的气场也仿佛与那身岣嵝的骨架密不可分,浑身都透着强大的压迫感。
可卿如许生就一身的反骨,这股低压,只激得她心头的火焰燎原般地燃了起来。
她没说话,可斜扫入鬓发的眉尾愈加上挑,柔软的唇也抿出冷傲倔强的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更是透着凛冽的寒意。
盛阳王道,“怎么,不乐意?”
卿如许沉默以答,可脸上却有些气滞的潮红。
盛阳王又道,“可你就算不乐意,又能如何?选择权是手中尚且有牌的人才拥有的,你,一介孤女,还有牌么?”
“她当然有——”
奉天殿的偏厅里,突然传来了一句人声!
第三百七十七章 陈年龌龊终捅破
因着大殿空寂,方才盛阳王也并未注意到偏厅竟然有人!
他回过头去,紧紧地望着厅门,见得一位浅云色松纹衣袍的中年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来人面部平整清淡,在鼻尖处有两条八字纹纵横,便显得整个人深沉持重,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