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526)
卿如许“嗯”了一声,目送着他经过楼梯,走过长廊,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这才掀开风帽,伸手探向一旁的酒壶,见四下无人注意,便轻轻扭开壶盖,又从上面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小小的纸卷。
说是纸卷,实则是薄薄的一层羊皮卷,油水不进。上书几个字,“管宴岌,高七尺二,右手虎口处有痣。”
卿如许看毕,便重新卷起羊皮卷,又伸手拿起一个包子,靠近窗户,低头朝楼下马车边站着的少年唤道,“阿争!”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包子顺着二楼的窗户朝少年掷了过来,少年转身回头,伸手轻松一接,又露出牙齿,朝楼上的女子笑了一笑。
阿争拿着包子,咬了一口,状似随意地走过一旁的铁匠摊铺,右手却不易察觉地在火盆里拂了一把。
火光跳跃,薄薄的羊皮卷顿时化作青灰,隐匿在了火焰之中。
卿如许重新戴好风帽,站起身来,经过楼梯,沿着林疏杳方才走过的路向前而去。
在经过一间包厢时,听得里头有谈话声,隐约传出“太子”二字,卿如许脚下一顿,随即转了个身,靠在门边静听。
“.......今日早朝,李丰霖已向明川帝请辞,言自己年纪已长,是个保残守缺的老人,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要告老还乡,回江左种地。”
“李丰霖?告老还乡?呵,这话听了谁会信,就算熬死了管宴岌,也轮不到他李丰霖称老吧,他这是在揶揄谁呢?”
“.......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这说的自然是太子了。因前些日子潮州张显德弃故妻,奏娶陇西卢氏女,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又牵出福州当地士族厚捉钱以饵士人,一婿至千余缗的事情来,如今杜若离算是捉到了把柄,以‘士族卖婚、进士谋财,不知人间何为之重’为由,提出推新政,主张重修《氏族志》,以皇族为一等,外戚为二等,世家士族皆降为三等......”
“......什么,世家士族皆降为三等?嚯,他可真敢想啊,他这不是公然要与士族门阀为敌么?”
“可不是么?此政一出,即惹得以四大家族为首的门阀士族颇为不悦,俨然要磨刀霍霍。可杜若离不过是一中书舍人,显然不是他要推新政,而是受他背后之人所指引。”
“太子......就算想要保全皇权,也得徐徐图之。就连当今圣上,也只敢供养着门阀,等待着门阀被纵得无法无天再寻觅机会打压,太子啊,可真是冒进啊......”
“冒进?何止是冒进?如今只怕这杜若离就要做他的替罪亡魂了.......”
“谁让他是太子的挚友呢?明知是惹得众怒的事,他乐意别人也拦不住。哎,说到底,还是皇室后继无人的祸事,太子身体也不好,常年卧病.......只怕圣上和太子这些年眼睁睁四大世家与新贵和商贾卖婚结亲,沆瀣一气,早就夜夜难眠了.......”
卿如许并未听到里面有林疏杳的声音,听到这里,便继续朝前走去。
之前还以为林疏杳是进了某个包厢,可一路走来,都未听到他的声音,而走廊的尽头透着屋外的夏光,竟是直通向庭院的。
卿如许沿着扶梯而下,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又沿着一条回廊走了许久,就到了后花园。
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这么大,就一时停驻,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而去,踌躇之际,忽听得远处似有人的惊呼声,以及水声。
卿如许眉头一皱,立刻疾步走了过去。
隔着假山远眺,池塘边正站着两个年轻男子,指着池塘里面说着什么。卿如许又轻手轻脚地换了个位置,才看见池塘中还有一个人影,惊呼声正是他发出来的。
“救......来、来人.......呜........咳咳.......”
岸上的一负手而立,朝另一人道,“没想到真是个旱鸭子。”
另一人回头朝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便道,“随他去吧,他自己掉进去的,怪谁?走吧走吧。”
说着,俩人便抛下池塘中的那人,转身离开。
见那两人靠近,卿如许忙矮身躲到了假山另一侧,屏气等着那两人经过。
“咱们.......真不管他了?他可能.......真的不会水.......”
“别管他了。便是太子要责问,现下他树敌这么多,又怎会扯得到我们身上来?”
“.......也是,行了赶紧走吧。”
待那两人的声音渐远,卿如许连忙从假山后蹿了出来,朝着池塘边奔去。
水面上一派静谧,哪里还见得到人影?
卿如许急急地在池塘边踱了两圈,才见得水面有一处起了波澜,她眼睛一亮。
下一瞬,那人冒出了水面,可脸憋得通红,话也说不出,只借着透气的空档一阵咳嗽,胳膊也在水面上无助地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