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401)
“也包括。”
卿如许叹了口气,默默低语,“爱……有这么重要?”
僧人一笑了之。
卿如许又颦眉问,“您如何笃定爱就是一切疑问的解法?”
僧人道,“这世间的一切虽有它自己的因果循环,却不是存在即正确。”
“所以有绝对的正确?”
“有。”僧人道,“人用语言来表达内心。是非善恶,从语言的表达上就已是一种区分,从心眼来看事物的本质,亦有对错。”
“……可我要如何确定,那就是正确呢?”卿如许问。
僧人看向金黄的夕阳,他的面容也被染得愈加温柔。
“你相信永恒么?”
“永恒?”卿如许亦看了眼夕阳。
这世上的一切好像都有尽,正如日出日落,潮退潮涨,花开花谢,冬去春来。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永恒。”
世事易变,人心易变,如今她身边的一切,早已同七年前完全不同。
僧人又问,“那你期待永恒么?”
卿如许顿了顿,终是无法否认。
人心好像永远潜藏着一种对永恒的期待,期待容颜永不不老去,期待时光永不改变,期待家人永远相伴。
僧人又是一笑,淡淡道,“爱就是永恒。”
他说得笃定而坚毅。
仿佛这就是唯一的答案,唯一的真知。
卿如许看着他坚定的双眸,“爱……是永恒?”
僧人一笑,“你或许不信。但当你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可以试着用爱来解,以爱证道。”
以爱证道?
卿如许似是沉思。
“可天下之人只爱自己。若是以爱证道,岂非会很自伤?”
僧人看着她,“你害怕受伤?”
卿如许默了默,眼睫轻颤。
僧人慈悲一笑,道,“可施主,当我看到你的眼睛时,我知道你从未吝惜对人之爱。”
卿如许顿了顿,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眸。
“这世上爱自己者远大于爱人者,所以后者难得。人不该选择宽阔的路,而该选择更难走的窄路。走窄路的人,才会收到同等价值的馈赠。”
卿如许似想到了什么,过会儿,她有种释怀般的叹息,眼神逐渐变得清亮。
她缓缓道,“我明白了,大师。”
僧人看着她的双目,道,“施主很有智慧。”
卿如许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智慧……”
她的唇边缓缓荡漾起一分温柔的涟漪。
“……是我身边有一个人,一直都是在做着这天下最难得的事。”
僧人笑问,“那么,现在他后悔了吗?”
卿如许望着夕阳,她仿佛不是在看夕阳,而是在看一个人,一个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思念的人。
“从不。”
离开寺庙的时候,已是入夜。院里已没了多少香客,沿着入门的石桥,燃起一盏盏浅淡的烛灯。
经过主殿的时候,有风从殿门而入,吹得里头有什么东西骨碌碌地倒地。
卿如许脚下一顿,止步不前。
走在她身后的阿争抬眸看她,面带疑惑。
卿如许在原地停了片刻,才又抬脚,可又是一顿,终是没继续向前,而是转了个身,进了殿门。
殿中供奉神佛,下有贡品,进门的桌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灯烛。
卿如许走到桌前,垂眸驻足。
也不知这风是如何吹的,周围一圈的长明灯都还亮着,可惟有中间位置的那盏灯却倒了。那方方正正的灯上贴着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屋子太暗,阿争只看到那字迹并不规整,落笔有些颤颤巍巍的。
卿如许静静地看着那盏灯,灯芯倾斜,一地灯油,有一种令人无措的破灭之感。
到底也不让人省心啊。
她心中腹诽。
她原是想走的。
人死如灯灭,前尘过往已经尽数结束,这些事情又与她何干?
可是.......
她叹了口气,缓缓伸手,终是扶正那盏长明灯。
人心明知长明不会永远长明,可到底还是称其为长明灯。望其长明,望其永恒,都是人心对于美好的一种期许。
半晌她又取了新的蜡油来,又拿烛钩挑直烛芯,重新点燃那盏灯。
烛火慢慢地照亮了上面的字,那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灯纸上。
阿争便又悄悄地看了眼卿如许。
卿如许俯下身,将那盏长明灯端到殿中深处,放在一处被风吹不到的龛台上。
她静静望着它,想说什么,可终是没有开口。可在看着它的时候,看着那跳跃的火光时,她心里头有些经年累积的拥塞,却好像突然松解了。
半晌,她淡淡转身,缓缓离去。
而那盏长明灯,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龛台上。
火光宁静,像是一种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