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349)
“……前几天在江阴,我们的人什么都没查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有一些不好的感觉。”
他缓缓地蹲下身来,这样离卿如许更靠近一些。
借着一点天色,卿如许也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
“十一总不爱听我的话,但若是你说,他肯定听。”
他笑容浅浅,却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七哥……想让我同他说什么?”卿如许问。
冷朝寒抬起如玉的下巴,暗夜勾勒出他极美的侧脸,他望着远处大片大片的暗影,微微沉默,片刻后才又轻声道,“我担心……十一会出事。想让你跟他说……”
他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望向她。
“……小心叶烬衣。”
卿如许怔了怔。
“……别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感觉,没有实据。”冷七苦笑地回答她还未问出口的话,“我总觉得这些人是冲着十一来的,他们的目标是摧毁十一。因为毁了他,也就等于毁了现在的拂晓。”
卿如许垂下眸子,略略想了想他的话,道,“……好,我知道了。”
冷七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我该走了。”
他来,就只是为这一句话。
卿如许仰起头,隔着薄薄的雨丝端详着冷七浸了寒气的面容,却仿佛第一次感受到了他潜藏在七窍玲珑心之下的那股温暖的热度。
半晌,她重新牵起笑容,“七哥……辛苦。”
冷七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宅院,又望着窗边的女子,道,“卿卿,你好像很不开心。”
卿如许缓缓地垂下眸子,唇边勾起的弧度也逐渐隐没。
冷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不要活得那么累,卿卿。”他淡淡道,“有时候,随性而为,结果也不会那么坏。”
冷七笑了笑,慢慢地后退几步。然后沿着冷松的树干一路向上跃去。
顷刻间,便在朦胧的树影中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
半晌,卿如许才缓缓地阖上窗门。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那一滩轻浅的水渍。
许久之后,她轻轻笑了笑,捧着那一汪潮湿的雨气,沉沉睡去。
冬日的奚官局总是格外冷的。
即便是正午,隔着高高的宫墙,骄阳也成了摆设。看着温暖和煦,可实际上半点儿热气都透不进屋里来。
冰冷的卧房中,方荣笼紧了身上盖着的棉被。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脸上也泛着异样的潮红。明明额头滚烫,可身上却如坠冰窖之中,令他忍不住地打着哆嗦。
薄薄的被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刺激着他的鼻息,让他不甚清醒的意识也更为混乱。
他方才好像看见妹妹了。
妹妹就站在屋子的角落里,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手里的糖人儿。她的脸白生生的,嘴唇有些微的发紫,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喊着,“哥哥,起来,起来,陪如意一起吃糖人儿......”
她最喜欢糖人儿。
可惜,她走的时候却没能吃上。
她病得太重了,连独立进食的力气都丧失了。那一串糖人儿就化成在她小小的手边,澄亮澄亮的一滩,有些刺目。
以致于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见到那同样澄灿灿的龙椅,都不住地心烦。
他是为了给妹妹治病,才进了这皇宫。
折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折了这一辈子像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可到底,没能留住她。
方荣轻轻闭上眼,感受着这场凶狠的病热,似狂风暴雨一般阵阵摧残着他的精神和身体。
屋门响了,有人走了进来。
“方荣?”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
奚官局的总管大公公宁鄂公公走到床边来,瞧了瞧榻上正被高热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年轻宦官。
方荣从混沌的神识中挣扎着睁开眼来。
“…….宁公公?”
宁鄂朝他笑了笑,目光中却带着几分不善,“还睡着呢?”
他转过头环视了一圈屋中,“你在这儿捂着暖和的被窝,睡得倒是挺好,我们大伙儿却在受冻受累地干活儿呢。”
方荣费力地伸出手,撑在床沿上。他想坐起来,可尝试了几回,都没能爬不起来。反而因为太使劲儿,喉头一阵血腥气不住上涌。
他连连咳嗽,“咳……咳……”
宁鄂挤着细长的眼睛觑着他,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你刚来奚官局的时候,杨公公原想让你去做这清洗便壶的苦差,杂家瞧着你身子有些瘦弱,人又爱干净,就从中拦了一道,把你派去做些来回运货的简差。”他就着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挑着眉头,好整以暇地理着衣袖上的褶子。
方荣用沙哑的嗓音轻声回道,“……宁公公的恩情,我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