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326)
她缓缓抬起似雪般冰冷无色的眸子,唇角流露出几分不屑,““可陛下,我有的选么?”
宁帝望着她,看她眸光中的坚定决然。
时空有一瞬的交叠。
年迈的皇帝轻声发出梦呓的嗟叹,“你很像她。”
卿如许愣了愣,疑问道,“……像谁?”
“你的母亲。”
混沌的嗓音像庙宇沉沉的钟声,重击在女子的耳畔。
华乾殿的飞檐上,有一排乌鸦似被什么惊着了,扑簌簌地飞向阴沉的天际。
卿如许回过头,隔着雕梁画栋的宫窗,就看到浑浊的天空似被一条黑色的细线猝不及防地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宁帝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几步,背影似壮阔高山,给人以浓浓的威严感。
“昔日银鞍将军晚了一步,也便错过了她的一生,终身都追悔莫及。朕不是他,朕从不做后悔的事。当年他折了我大宁十四万兵马,今日他流离失所,葬身于我大宁一间小小的蔷薇庙,也算是因果偿还。”
他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女官,又转身朝帷幕后走去。
殿中宫人见状,也都跪伏在地,送御驾离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宁帝的声音也似隔着一层,飘散在空中。
“不管朕要赏你什么,你都要好好接着。朕可不希望以后再有人拿着你的小命,来要挟朕了。”
卿如许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华乾殿的,她只记得她最后走到马车边,回头朝深宫中又遥望了一眼。
宫阙寂静,长风呼啸过重重宫道,就像有无数细微而杂乱的声音,在奋力地嘶叫着什么,控诉着什么。这座深宫埋葬了太多秘密,太多阴谋,多得令人背脊生寒。
卿如许出了紫宁宫,转头就扎进了凤麓书院的藏书阁中。
古来帝王或多或少地都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篡改部分史书。如今长安街坊流通的记载并不可信,她需要更确切的记录。
凤麓书院的藏书阁,收录着九州所有的有考证或无考证的书籍,也存放着许多不能轻易被世人观瞻的禁书。
大宁王朝自建立距今也不过四十七年,经历了三代君王,因初代帝王测算紫薇星辰,为了保证大宁王朝的长盛不衰,立下法制,自建国以后不可改年号,故而初始的年号一直沿袭至今。
有史记载,平德二十年,大宁与南蒙开战,大宁军队攻破南蒙平永关,在多革城外盘桓数日。在即将拿下多革城,攻破城门之际,银鞍将军率领五万澜苍关兵马及时赶到,大战大宁雍锦帝所率十四万兵士,最终竟夺回了多革城。大宁惨败。
这是先帝雍锦帝率军史上最为耻辱的一笔。
然而在南蒙先帝翰殇帝在位十七年,也就是平德二十二年,翰殇帝还以南蒙长公主釉芜生辰为由大赦天下。之后,釉芜公主于两年后染病而薨。
也就是说,宁帝十六岁时随父出征攻打南蒙,突破了平永关,却并未拿下多革城。救没救跳下城墙的公主一事尚且存疑,但那应该是他与南蒙公主釉芜的第一次初见。可他那一次也并未以一个胜利方的角色得到敌国公主釉芜。
直到四年后,也就是二十三年前,宁帝继位后三年,他才不知通过什么契机将釉芜带到了大宁,就此一生缚困。
卿如许慢慢合上史籍,终是难消心头不快,将书卷“啪”地丢在了书架上,气愤道,
“果然帝王口中无真话。”
第二百零一章 将说未语复还休
对于卿如许而言,得知自己的生母是南蒙长公主釉芜,远不及得知自己的生父是大宁帝王的冲击要大。
但卿如许也不是毫无准备地接受这一切。
当日东窗事发,宁帝离开永宁寺回宫,第一时间派遣李执亲自来刑部大牢提人时,她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异常。
只是她不愿意细思这个猜测。
或者说,她其实心里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宁帝的女儿。
因为这样,围绕在她身边的谜团,就都在一瞬间有了明确的指向。
她是宁帝与南蒙长公主的女儿,是两国皇族的后嗣。可如今南蒙皇储空缺,大宁与南蒙的边境关系也相当紧张。
她这样的身份,无疑是矛盾的交织体,随时都可能成为权谋的靶子。
而她也才是刚刚知晓了这个重要的信息。那么比她知道得更早的人呢?他们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不知道宁帝究竟是如何确认了她是他的女儿,但听他的话音,似乎是通过蔷薇庙中坐化的弥间。
也或许,宁帝获得这个消息也不是他主动发现的。而是有人想借天子之力,将原本已经走成一盘死局的她从生死边缘拉出来,这才把她的信息透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