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289)
“……故而, 臣也想替这天下数以万计的一双双眼睛们求个情,请陛下宽恕卿如许大人的不敬之罪。何况古来弹劾,本就只是检举罪状只用,诸位大人们亦有辩驳之权。何不等案件审理清晰后,一切都再行定夺?”
听完林疏杳后面这席话,他倒好像又还是原来那个林相,对一切政事不偏不私,只不痛不痒地搅合两下。
听上去是给所有人以台阶,让被弹劾的官员们有喘息之机,也让卿如许不至于当庭被处死。
可卿如许却也从中听出了几分偏颇之意。
他既然要为她求情,只说需要给她一个让百姓心服口服的结果便可,又何必非要替她解释那么多,倒像是在用百姓的悠悠众口来胁迫宁帝似的。
这算什么?是因为她没有当庭戳穿林幕羽与胡人暗中勾连之事的一种示好?
她今日是对林幕羽的参与绝口不提,可原因却只是因为她掌握的信息太少,即便说出来,也知道不会有结果。今日他们父子俩是平乱剿匪的功臣,她捅出这件事,也只是会让一切变得更难以解释。毕竟那日在寂邈山上,不只是她,还有顾扶风的拂晓,和肖叔那边的人。
且宛淑仪死去那日,林疏杳于宫中也曾救过卿如许。不管他是不是因为并不清楚她与他儿子的关系误救了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总不能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将姑且算是半个“恩人”的林疏杳也拖下水。
可是,刚刚林幕羽又本打算跟宁帝说什么呢?
宁帝听罢林疏杳所请,犹豫了片刻。可在林疏杳讲话之后,又站出来好些官员附议。譬如朱衲,譬如已然投身于三皇子承奕门下的几位吏部、礼部官员。后来,连皇后一派的其他人也都站出来请命,宁帝也便半推半就地准了。
谁也不希望这事儿今天就钉死在这殿中。只要有时间,一切都还有的转圜。
宁帝道,“今日卿如许既已呈上诸多证据,那便由三司会审,核查诸事,务必查清。既然各部都有官员牵涉其中,那此次主审,便由平成侯担任吧。朕给你七日,给天下人一个结果。若卿如许所言皆真,朕也当还她一个清名。”
林疏杳合袖领命。
卿如许亦跪伏谢恩。
宁帝由李执引着,回了龙元殿,群臣这才要纷纷退散。
卿如许这才到了最难熬的时候。
方才她有多咄咄逼人,此时便要接受多少恨之入骨的怒气。
若是平日,她肯定早就先人一步溜之大吉了,可无奈今日她身子太差,此时跪得久了,整个下半身都麻了,背上的疼痛也在麻药的流逝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想起身,可努力撑了撑地板,却怎么也没站起来。
此时她是众矢之的。
她的敌人们都站直了腰,可她若还跪在地上,岂不是气场上便输了一截,要被人耻笑。
她此时的困窘,落入了朱衲的眼中。朱衲正打算越过群臣愤怒地要喷火的目光,去帮她一把,可才走到她面前,就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
一只骨节嶙峋的手扶住了卿如许的胳膊。
卿如许借力起身,这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卿大人,我有件事想先同您说一说。”
卿如许看清来人后,不喜之色便不自觉地上了脸。
林幕羽站在卿如许的身前,他一副铁面,目光并未看向她,只淡淡地望着殿外的风雨,语气也冷冷的。好像他这一扶,并非出于好意,而是为了算账,所以才要跟她借步说两句。
“哦?”卿如许的情绪从鼻腔里不加掩饰地透露出来。
俩人斜身对峙着,却都不看彼此,面上也都是一副嫌恶的神情。让那些原本也想跟卿如许“算账”的人,此时也便不好再插一脚。
殿外雨骤,这俩人要说话,却也不好找地方借步。故而林幕羽站着没动,卿如许也没动。林疏杳则还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地看了看殿外的雨幕。
一旁怒目相对的陶锦焱等人,顾忌着如今是主审的林疏杳,他儿子此时也先一步去找了卿如许,众人也不好上前再跟卿如许多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气呼呼地甩甩袖子,从林幕羽和卿如许俩人身边擦肩而过。由送伞的下人们带着,纷纷离开大殿。
朱衲和承奕一派的官员,原也想跟卿如许说些什么,此时略狐疑地看看对峙的俩人,只觉二人间的气氛着实不便人打扰,只好跟她隔着个林慕羽拱手拜别。
之后,林疏杳也随着众人走了。
他走之前,也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林幕羽的背影。
殿中的人少了许多,不少人都等在殿门口的回廊下,许是今日殿中的事过于敏感,无人敢议论,也便分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