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108)
南宫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卿如许道:“你看这人,像不像你?”
卿如许望着那人那景,方才那人上山前同他们俩擦肩而过,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脸沧桑,一身蓑衣。他不顾风雪危险,执意上山,一心求道。
她顿了顿倒酒的手,道:“哪里像了?”
南宫没有回身,朗声道:“心向朝阳,只身涉雪问道。起先,信念执一,势如破竹,后也因心念过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卿如许闻言,怔了怔,望着那山中茕茕人影。如今风雪已又起,若他还不找到方向,便有可能陷入险境,被困于半道。
她道:“南宫,你这是咒我了。”
南宫却笑着回过头来:“不敢不敢,我是担心你,也是提醒你。”
南宫望着卿如许,眼神有些隐隐的担忧,道:“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一路艰难,势头过盛,可路越往上越难走,我怕你到了最高处,反而会囿于我执。”
卿如许闻言,静了静。
南宫对她的事并不知情,可他接手过那么多案子,阅人无数,有种超乎寻常的直觉。
他觉得卿如许是一个谜。
他第一次见卿如许,见她着一双简单的黑缎白底小锦靴,一身素衫,乌发只用一支乌木簪束起,其他首饰配饰全无,可见她在吃穿用度上都并不讲究。若说她如此冒险要入仕为官是贪名图利,他决计不信。
可若说她是心有抱负,不愿宝剑蒙尘,想要一展才华,倒也有三分可信。她与男子相处,毫无女儿家的拘谨忸怩,反而比许多男子还要坦荡爽利。虽然沉静不爱说话,可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儿,她头一回接擢贤令,他就故意吓唬她,说要是接了没完成,她好看的脑袋就会变得血淋淋的,何必冒这个险。
她却淡淡道:“死就死,左右就是个早晚的事儿。”
可那之外的七分,又是为的是什么呢?
他看不分明。
卿如许望着山中之人,道:“看来你是不信那人最终能走到那寺庙中了。”她回过头来,眼睛似有火焰燃起,道:“咱们今日做赌,我赌那人一定能进得那寺庙。若你输了,以后我要找你办三件事,你不可推托。”
南宫一笑,道:“好。若你输了,那就……告诉我,你的秘密。”
卿如许心头跳了跳,默默望向雪山。
后来风雪凄迷,求道之人在原地停了很久,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已经昏死了。
南宫朝卿如许看了一眼,朝她挑了挑眉。卿如许面色如常,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心却不免悬着些。仿佛自己的命运,如镜中水月,皆可堪破于那山中求道之人的境遇。
再后来,眼见着天色昏暗,那求道之人却又似醒了过来,突然移动起来。
终于,赶在夜色全黑时钻进了寺庙的大门。
今日想起这事,卿如许看着眼前的南宫暮辞,看他明明位列四品,看着却像位淡泊红尘的隐士。她知他一向刚正不阿,直言不讳,所以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地苦笑道:“南宫大人,我可还没到那最高处呢。”
她虽一度爬上三品学士,受宁帝宠幸,得御前待诏之职。一朝升,又一朝贬。可但对她来说,她的棋局才刚刚展开。
“若真是有一天走到了那一刻,届时,我一定亲自给你送一面匾额来。”
南宫诧异道:“什么匾额?”
卿如许淡淡道:“赞誉你的匾额啊。上书七个大字,‘未卜先知神算子’。”
南宫失笑,连连摇头。
“我现在要去趟宫里,正好你来了,有个事要交给你办。这是朱雀街闹事一案的卷宗,当日闹事的三名死者,都宿在安乐坊的景阳客栈,客栈中其他人都已录了口供,其中有一位店小二祭天当天回了老家,原本说前几日就回来长安,可他路上耽搁了几日,今日才刚刚返回长安,你若没事便提人来问问话吧,看他是否知道那三人的事。”
卿如许连声答应,便接了那卷宗,送走南宫后她便草草扫了一眼那卷宗。基本写的同那日顾扶风跟她说的一样,闹事的三人两男一女,有老有少。
她想着要差人去提那小二,倒不如自己跑一趟。只是卿如许本就是女儿身,穿了官袍太过惹眼,不便办事,于是她去客栈前特地换了一身常服。
景阳客栈的门脸看着普通,可内部却十分雅致。一进门,便置着一面雕花嵌螺钿梅兰八风围屏,上头不仅有描金的缠枝莲纹,下横枨的底部还安了托角铜牙。进了大厅,内有松竹盆景,郁郁秀秀。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山水诗画,厅中摆放着十余张四角柏木方桌。
整体虽并不算是奢华,可在长安的客栈中也属中上之流。即使出了朱雀街一案,也并未影响客量,店中大半的桌子都坐满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