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273)
堂中宾客见到林晏,皆是神色难看。
林晏伸手拿起一把香,点燃之后,对着堂上吴兆的棺木躬身一拜。
“吴相的提携之恩,小侄万万不敢忘。”
吴宁尖声道:“既你明知我父亲有恩与你,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林晏听到这样的叱责,神色淡淡,缓声道:“吴相与我有恩是私,为人臣却不能不因私废公。圣人年幼,我已多番劝之,但……”
他这般不紧不慢的态度,更是激得吴宁怒火中烧。
正是因为林晏总是这般在叱责与羞辱之下都面不改色,忍耐顺服,好似已经消沉的没有任何脾性的样子,他们才会小瞧了他。本以为是家畜,却不想是嗜人的猛虎。
他大声打断林晏,“你胡说!林晏你这个乱臣贼子!你如此滥杀朝廷重臣,跋扈专权,难道不怕遗臭万年吗?!你杀了这么多的人,难道不会晚上做噩梦吗?!”
林晏勾唇一笑,似讥似嘲。
做噩梦?
吴宁必然不知自那一场大火之后,他便再没有一日好眠。
这么几年来,他活着只为了一件事。
北伐。
为了这一件事,就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将自己的自尊,自己的一切都碾碎也再所不惜。
说为万民太假,他所为只一人。只为了夺回自己所失去的妻子。
林晏漫不经心的将线香插进香炉,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堂中众人。
“诸位今日倒是来齐了,也省的我一个个的再找。当初你们既然将我兄长陷于死地,夺去国公之位,便实在该将事情做得漂亮些,一并将我灭口才是。”
众人面色惨白,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跌倒在地。
“昔存我,今我必灭汝三族。”
他转过身,一抬手,“动手吧。”
雪白的灵堂上一片鲜红的血色,惨叫声不停。
林晏缓步走出灵堂,抬头,目光阴鹜遥遥望向北方。
幼帝下诏,使林晏北伐,百官于城郊相送。
林晏率众渡江,先攻太山,三战三捷,士气大振。
沈庭玉闻讯,亲御六军南下而攻太山,一路摧枯拉朽如烈焰。
另点大将遣齐云战舰数百,自淮入江,直攻江南,势如雷霆。
这一日,林晏攻下梁安,从成王故吏手中得兄长一截腿骨。
他登山北望,痛哭着祭奠祖父与兄长。
左右劝之无果。
许是山上的风大,也许是因为伤心太过。
这一日下山之后林晏便患上了风疾,一病不起。
而北靖的王师已至,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幕僚苦劝,“丞相,您病的这样厉害,咱们暂时先撤退吧。”
“不行。我等了多少年你知道吗?我等了整整六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一阵咳嗽之后,声音嘶哑的说道:“我的祖父,我的兄长,他们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刻。北伐。”
“这样的关键时刻,我怎么能够后退。要打,一定要打,这一仗可以赢!”
幕僚跟随林晏已有数年,知道从林晏练军起,他所训练出来的军队就只有一个假想敌,那就是北靖的劲骑。
若是林晏阵前统帅,这一战自是有胜的可能。
但林晏病的这样突然,这样重,只能战前换帅,如此仓促,哪里还有胜机。
林晏听得幕僚的苦劝,他懂,他知道所有的道理,但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六年的苦心经营,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却只能退却。
他已经败了太多次,弄丢了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不能再败。
“传我手令,换林亚统军。这是,这是我早已做好的部署拿去给他。”
林晏紧紧握住幕僚的手,“你们要帮我辅佐他,督促他。”
幕僚自知再劝无果,在林晏哀求一般的目光之下,只能点头,“丞相您好好养病。”
三日后,终于从前线传来战报。
林晏尚在病中,听见军马疾驰的声音惊醒。
他睁大双目,眼底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看着走进来传令的亲信,“是不是林亚胜了?是不是林亚胜了?”
亲信难以启齿,他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林晏眼里的光亮一瞬便如遭了狂风的烛火。
亲信低声道:“丞相。林亚大败。”
林晏从床上猛地坐起来,亲信吓了一跳扑上来扶住他。
林晏放声大笑,他嗓子早已咳哑了,此时笑起来嘶哑怪异,悲凉又刺耳。
笑着笑着,他忽然呕出了一大口血,“林亚误我。”
他手撑着床榻便要起身,“我要去阵前。”
亲信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丞相。您如今病的这样重。怎么还能去阵前统军呢?”
林晏愤怒又急切的大喊,“我可以。你扶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