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易变(13)
沈玉朝她笑着的脸,少女长而柔丽的眼在心底闪了一闪,又很快隐去了。
南乐费了很大劲才抬起头。
她实在不怎么会藏住情绪,苏娘子看出她的低落,忙道:“罢了。我替你看着船,你此去城中千万要小心一些。”
苏娘子转过头喊儿子,“阿豚你跟着乐姐姐一起去。”
很快,南乐就明白了苏娘子为什么再三嘱咐她要小心一些。
虽如今世道乱,但金平城依靠着延水,素来有富庶不输江南的美名。
可眼下金平城中家家闭户,茶馆空了一半,沿街的铺子挨家都在拆匾额,还有些铺子大敞着门,内里像是已经经过一场洗劫,东西碎的碎烂的烂。
恐怖的氛围遍布整座城市的上空,南乐意识到苏娘子的嘱咐绝非玩笑话。
她加快了脚步,带着阿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往常收渔货的商人那里,但商人却对她这一桶鱼表现的很为难。
“小娘子,你这鱼都是好鱼,可惜你看现在城中有些钱财的大户都已经携家带口的出城去了。没有钱财的贫户也不会买这鱼不是?我前天收的鱼,现在还没有卖完呢。不好意思,你这鱼我实在收不了。”
“别不收呀。我愿意折价一半,您按着平时的一半给就行,就二十枚大钱。”
少女嗓音清甜,一双水润的明眸中含着几分无措的恳求。
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南乐,见她年岁尚轻却已出落的容色娇美。
这样的美人孤身一人出来卖鱼,身边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足见生活艰难。
美人落难不免让人心软。
他拿出六枚大钱,“这样吧。这一桶鱼,我给您这么多。多了再没有了。”
南乐稍有犹豫,但能换到一点钱,总好过一点钱都换不到。
她硬着头皮接过这六枚大钱,留下鱼,向商人道了谢,提着空桶离开,赶去米铺。
往日一斗米二十文,这六枚钱虽不能换一斗米,但她身上还带了五文的积蓄,加上那五文钱,至少能换半斗。
半斗米她一个人省一些去吃,也能吃上大半月。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米铺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伙计高声道:“大家不要挤,今日米不多。总共也就三石。全是上好的荆湖米。大家也都知道,如今南边断了商路,不许粮草北运资敌。这三石米是我们掌柜的千辛万苦央着船帮求来的最后一点存货,船帮的老爷们心善,怜惜城中百姓,这三石米比寻常贵一些。但也就六十文一斗。要米的排好队,一个个来。”
话音一落,拥挤的人群顿时散去了一半,就是没走的也面露难色。
“六十文一斗?这米也太贵了!”
“简直就是抢钱,一下翻了三倍,有没有天理了。”
南乐的心沉沉的坠了下去。
阿豚在她身边小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前两日城中的客商全一窝蜂的跑了,东西都变得贵的不得了。”
伙计噗嗤一笑,“嫌贵的您慢走不送。卖完这三石米,我们吴记米铺也关门了。以后别说六十文一斗,哼,您就是六百文也别想买到米!”
一个年轻的娘子最先上前,她抱着孩子,将钱袋小心翼翼的递给伙计,“我买米,六十文。麻烦您给我一斗。”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们面色愁苦的上前,一个接着一个从伙计手里接过这高价买来的米。
南乐将十一枚铜板在手中数了又数,咬了咬牙,上前全给了伙计。
这般才换来一点宝贝米,她珍惜的全抱进怀中。
天色已经不早,寒风呜呜的吹起地上的枯黄落叶,远远近近,像是号哭。
这路越走越暗,南乐身上的麻衣太薄,早已经冻透了,她吸着鼻子,步伐越发艰难,只紧紧攥着手心的米袋。
忽然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一阵哭喊。
南乐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瞪大眼睛往前看去。
可街道的深处太昏暗,实在看不清,只窥见几道模糊的长影。
阿豚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衣角。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南乐的喉咙发紧,冷汗从颈后冒了出来,“阿豚,我数一二三。数完咱们一起跑。”
“一,二,三。”
话音未落,南乐已看见了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极冷极沉,像是饿极了野兽,凶狠的瞪着她,简直不像是人眼。
她拼了命的跑,却发现身后也没有去路。
一条长街的两头都是人,这一次南乐总算看清了。
苍白的脸,高高的鼻,瘦瘦高高的一道道人影,赤黄的发在肩头打着卷,一应皆是年轻人。
她们已成了瓮中的鳖,案上的肉。
南乐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一头冲着前撞去。堵在路口的男人大抵是没有想过她有这样的胆量,被她撞倒,同时又抱住她,两个在地上打着滚厮打,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