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时,岑远还会在近侧看她抄书;再后来,慢慢就没了声音。
到瓶子来书斋中送点心水果的时候,涟卿才抬头。
瓶子蹑手蹑脚端着手中的白玉果盆上前,轻声朝涟卿道,“太傅睡着了,没敢大声……”
涟卿顺着瓶子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另一张桌案处,岑远右手撑在桌案上,枕着手背睡着了。
“出去吧。”涟卿吩咐了声。
瓶子应声,然后圆溜溜的身子垫着脚尖,似做贼一般得退了出去。
涟卿头疼。
案几同桌案隔得有些远,岑远又睡着了,涟卿反而能安静看他。
她好像,还从没这么细致打量过他。
——我怎么听说,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岑远,温文如玉,风姿绰然?
她忽然想起卓妍的话。
温文如玉,风姿绰然……好像是,但又不全是,还聪明,大气,沉稳,持重,也让人信赖……
好像也不止。
在寺中的时候,温柔有,体贴,还有君子之风,两人离得很近,虽然那时候她闭着眼,但他换衣裳的时候,怎么都有触到的时候,应当,也不文弱,还有些精……
“抄完了?”有人正浮想联翩,沉浸在“不文弱,还有些精壮”这类词汇中时,忽然听到岑远的声音。
涟卿回神,兀得脸色红透,然后迅速低头,“抄完了。”
就似做坏事被人抓到现行一样。
他起身,窸窣的衣裳摩挲声响起,而后行至她跟前,拿起她手中的册子仔细看着。
涟卿没吱声,只要不抬头,应当就看不到她眼下的脸色。
陈修远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她,温声道,“方才在做什么?”
“抄书。”她淡声。
“抄完了之后呢?”他又看了她一眼。
涟卿:“……”
涟卿坚持,“才抄完。”
“哦。”他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她以为蒙混过关了,又听到他的声音平静道,“墨迹干得真快。”
涟卿:“……”
她就不应当在聪明人面前撒谎,还要用另一个慌来圆,涟卿硬着头皮道,“我在想昨日早朝上,兵部侍郎邵老大人告老还乡一事。”
“邵泽志,邵老大人?”岑远驻足。
涟卿颔首,心中心虚,蒙混过关了……
为了做得更像些,涟卿抬眸看他,“太傅知道邵老大人??”
岑远一眼看到她脸颊上的绯红,微微顿了顿,但见她自己没察觉,他没戳穿,“听过,但不熟悉。”
他上前,示意她从案几上抽了纸张出来。
涟卿照做。
他俯身,修长的指尖在纸张上轻轻点了点,“邵泽志的关系网,画出来,朝中的,军中的,还有世家的。”
涟卿懵懵看他:“……”
他也看她,低声道,“这个不画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告老还乡了,还是依然在朝中?”
涟卿原本是为了糊弄他的,眼下才忽然觉得,好像又进入另一堂课了。
涟卿如实道,“我知晓的不多。”
“知道多少,画多少。”
涟卿提笔,也认真专注,她在京中只有数月,早前的事也没印象了,这数月来同邵泽志邵老大人接触的时间有,但不多。
等画完,真的只有寥寥几笔。
不需要岑远开口,她自己也会意,兵部侍郎算是要职,她一个东宫,对一个兵部侍郎的生平和关系知晓得都太少了。
她也真的画不出来了,抬眸看向岑远,“……”
他看了看她,没有勉强或为难,轻声道,“后日的功课,大后日我要看。”
涟卿轻嗯一声。
明日再休沐一日,后日就会早朝,等早朝结束,她就能寻不少人问起邵老大人的事。正好在节骨眼儿上,她多问几声也不算突兀。
虽然岑远没有再提她对邵泽志邵老大人近乎一无所知的事,但还是轻声,“东宫也好,天子也好,要比旁人更清楚如何御下,殿下连他在朝中,军中,世家中的关系都捋不清楚,如何御下?”
涟卿微怔。
他又看了她一眼,最后沉声道,“这样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仿佛还是岑远第一次……
涟卿愣住。
他也低头,放下那张纸页,“万事开头难,但也始于足下,不急。”
涟卿其实有感觉,从昨日在湖心亭那处见过魏相起,岑远就有些不一样,她也说不好的不一样……
“我知道了。”她抬眸看他。
“继续。”他移开目光。
涟卿也继续道,“还有辇东军粮之事,辇东一带是产粮之地,西秦东边的粮食大都产自辇东,走鲁广粮马道运送。但自今春起,鲁广一带的河流改道,早前的粮马道被河流数次切断,运送极其不便,还会大量绕路,兵部和工部在此事上争执不休。眼下虽是夏日,但今冬的粮食和物资已经需要往边关运送,兵部早就火急火燎,但对工部来讲,正值盛夏,旱的地方旱,洪涝的地方洪涝,民生才是大事。双方在早朝上争执不休,再加上邵老大人此时告老还乡,就像点燃了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