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入京,是天子要从宗亲子弟中挑选储君。
大哥是知晓涟恒装才疏学浅,不入天子的眼,涟卿则是在装急功近利,不讨天子喜欢,所以大哥不能同他们两人一样,只能正正经经,硬着头皮应对这几日的事情。
因为中规中矩,所以大哥的才学确实不算这些宗亲出众的,待人处事不算老练也不算青涩,而且,淮阳郡王府虽然偏安一隅,但封地内总有些事情要人打理,涟恒又在白芷书院一带就是三年,所以这些琐事处置和大局观上,大哥不算最好,但游刃有余。
而且大哥沉稳,温和儒雅,在涟恒和涟卿看来,往那堆宗亲里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孰好孰坏?
更重要的是,大哥也无心于储君之位,所以不争。
但淮阳郡王去了三个人,总不能三个人都奇奇怪怪的,让人看轻淮阳郡王府,所以大哥这几日的在宫中的表现是要比他们两人好,而且好很多,也要比这些宗亲子弟中的绝大多数要好很多。
其实眼下想来,最后天子逐一召他们每个人单独觐见,每个人都问了些话,当时天子见大哥的时间是最长的……
但涟卿也想起,其实天子见她的时间也并不短。
她那时还以为天子应当不喜欢她,但天子并未。周遭没有旁人,天子温和问起,“为什么不想做储君?”
她那时才知晓,要么是天子猜到了,要么是上君说破了,但天子会这么问她,她再辩解并无意义。
涟卿如实道,“我想,留在爹娘身边……”
天子罕见得目光微滞,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平静道,“做储君,和留在你爹娘身边并不冲突。日后,他们也并非要一直留在淮阳。”
涟卿应道,“做储君应当辛苦,但做天子更辛苦,天子日理万机,操心朝中诸事,还要与朝臣和军中博弈,尤其是明君。无论做得好不好,都有人是非,还有人觊觎皇位。爹娘即便不在身边,也肯定会忧心。天下安忧心,天下不安也忧心,我不想他们担心。”
涟卿说完这句,天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
“陛下?”涟卿以为触怒了天子。
天子却低声道,“朕也想起爹娘了。”
涟卿看她。
涟卿听说过景王之乱。
当年景王逼宫,先帝和其余皇嗣皆死于宫中,只有天子幸免于难,以公主之位登基。
天子登基前,原本是最受宠爱,也是最无忧无虑的公主;登基后,却要终日应对朝中诸事,好容易朝中之事平顺,天子却病倒,操劳成疾。
涟卿没说话了。
天子也应当在回忆往事,涟卿没打断。
良久之后,天子忽然开口,“阿卿,其实朕很喜欢你唤朕姑母。”
涟卿微讶,她明明是特意的……
天子唇畔一抹如水笑意,她怎么不清楚,却不是此意,“朕没有儿女,你这声姑母,让朕觉得不是孤家寡人。”
涟卿愣住,从未想过这一出。
天子继续道,“这么多宗亲子弟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朕姑母的人。”
涟卿如实道,“陛下,我是故意的,陛下勿怪。”
天子也没有怪她的意思,轻声道,“朕知道你聪明,知晓自己要什么,也知晓自己要怎么做。不会像旁人一样,没有自己的主见,被推着走一步,就往前走一步,不推了,就原地停下。”
涟卿看她。
今日天子同她说了许多话,应当,都不是她该听的。
天子口中的旁人应当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涟卿莫名如此想。
“天子是不容易做,每一件事都要取舍。会得到很多东西,但也会失去很多东西。可于朕而言,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天子看着她,涟卿忽然想,这番话,天子许是只同她一人说过。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天子笑了笑,“回去吧。”
涟卿听出一语双关。
是让她离开殿中,也是让她安心回淮阳的意思……
涟卿恭敬起身,朝着天子行跪拜大礼。
天子看着她,嘴角清浅笑意。
临到离开的时候,涟卿又转身,朝着天子笑了笑,“姑母。”
天子莞尔。
涟卿再次笑了笑,然后拎起裙摆出了殿中。
屏风后,天子嘴角再次牵了牵,看着涟卿的身影,脑海中想起的都是从前的自己……
从殿中出来,涟卿如释重负。
天子,其实同她想象的不一样,怎么说呢,既有天子威严,也有女子的温婉,还有,长辈的理解与护短……
日后未必会再见天子了,但是,即便再见,她也不会再担心或害怕。
这一趟入京,天子和上君,都是很好的人。
……
收起思绪,涟卿见二哥也在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