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佑嘉坐得笔直,也不轻易出声,反正周围看就看,他同六叔在一处,他是有底气的。
定远侯的目光也看向岑远,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似饶有兴致;岑远的目光也从孟行处,看向他身后的定远侯。也因为岑远的位置,目光刚好能同时看向孟行与定远侯方向,所以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能察觉到,孟行明显顿了顿,下意识目光微侧,想转头看向定远侯这处,但眼下这个时候……
孟行很快反应过来,这时候不妥。
孟行目光重新落回岑远身上,欲言又止,应当在重新想该怎么开口,既不会被岑远带偏,也能继续方才未尽之事。
岑远也心底澄澈,他打断了孟行的节奏。
孟行手中应当还有没抛出的细节,而且层层递进,孟行还有没达到想到达到的目的,因为方才一直顺风顺水,即便有商姚君,永昌侯和宜安郡王等人数次在殿中打断,但话语权也一直都在孟行手中,因为几人的打断都是就事论事,只要就事论事就能用事实反驳回去,节奏就还在他手中。
但岑远不是。
岑远没有过问淮阳郡王府是否与景王谋逆是否有关一事,他问的是人。
岑远忽然开口,让原本准备抛出下一个关键消息的孟行愣住,就似高潮临近前,忽然被人打断,却还要当机立断维持住殿中的气氛。
孟行明显迟疑稍许,而后问道,“太傅,下官以为眼下更重要的,是淮阳郡王府是否同景王谋逆一事有关,这牵涉到东宫是否应当临政,至于下官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其实并不重要。”
孟行说完,殿中刚要开始窃窃私语,岑远接话,没有留任何空闲的时间,“当然重要。”
他就说了这四个字便停下,不急不躁,风淡云轻。
反倒是孟行渐渐有些不淡定,对方是太傅,可要么话说半句,要么开口就直接留问题给他,然后戛然而止,回回让他措手不及。
他既要停下来,又要斟酌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哪些话原本是放在后面说的,是否是要提前到眼下说,还是说,他干脆应当不理睬,随意敷衍一句便继续循着方才的节奏,让事情回到正轨上,但他刚要开口,岑远也开口,“孟大人方才不也说了吗,此事涉及到东宫是否应当临政,甚至,东宫是否应当是东宫,兹事体大,当然要弄清楚事情的源头。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关系此事的源头,此事关系东宫,储君,国运,百姓,岂有不重要的道理?”
“可是。”孟大人刚想打断,岑远未留机会,“方才不是孟大人自己提起,事有蹊跷吗?既然十余年前,冯志远老大人漏了淮阳郡王府,一年前储君刚立,便有人告发淮阳郡王府,常玉常老大人又将此事不了了之,今日是天子生辰宴,明日东宫临政,又有人将人证,物证,说辞都送到了御史台这处,还未寻御史台郭老大人,而是孟大人。常理言之,若想要朝中信服,不应当将证据提供给御史台的老人吗?此事难道就不蹊跷吗?”
“这。”孟行语塞。
岑远平静继续,“既然都是蹊跷,那为何要避一处不谈,另一处却侃侃而谈?不如所幸从源头起,一处处说明白,清晰明了,也不用天子同满朝文武一道,都跟着孟大人抽丝剥茧,最后却不知事情从何起因,御史台行事也更让人信服,孟大人觉得呢?”
岑远说完,宋佑嘉还来不及开口应是,御史台郭义良郭老大人先出声,“太傅所言极是,子惑,此事从何而起,不如先与陛下与朝中诸位说明起,御史台行事素来名正言顺,此事涉及东宫,理应先有所解释,老夫也想听听此事由来。”
嚯,朝中上下当下心中都明了,此时郭义良开口,果真是孟行跳过了郭老这处,未同御史台内先行商议。
直谏东宫,这样的大事,谁都猜想是经过郭义良知悉,今日才会在天子生辰宴这样的时候提起,但郭老的意思是,此事他并不清楚,便也将此事同御史台撇清了干系。
此事便有意思了,如果没有御史台在背后做底气,孟行一个初出茅庐不过三两年的御史台官员,是如何有底气直谏东宫的,还是谋逆这样的事?
原本大殿中的氛围就似忽然扭转,对孟行今日的动静,甚至所言之事的可信度都起了怀疑。
众目睽睽下,孟行骑虎难下。
“御史台行事素来光明,直言敢谏,不站党派,不做人手中刀刃,是朝中明镜,既然如此有何不可言明的?”郭义良一语双关。
说的是孟行,也是再次申明御史台立场。
郭义良久在朝中,很清楚利弊权衡,东宫明日就要临政,今日却闹这么一出,御史台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当做手中的刀使,孟行是犯了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