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92)
长公主面上神色不露一丝端倪,只颦眉轻叹道:
“表兄有所不知,本宫头一回见那般刀戈血染的骇人场面,哪里还顾得及旁的。”
沈夷白歉意地垂了眉目,仍是风骨蕴藉的模样。
眼底却渐渐积聚起阴翳。
自他的视角恰能望得见元承晚高凸的腹部,近一月未见,那孽胎在她腹中长的极好,又大了许多。
也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她被另一个男人染指,甚而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那处正被她以玉指下意识轻抚的地方当真是碍眼至极,令沈夷白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笑意。
这孩子就不该存在,裴时行亦不该存在。
可没有关系,所有的一切都要一步步来。
如今种种,只不过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些许意外,他会一处处解决。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清醒
崇仁坊街南榆林巷中往百尺, 有一处三进宅院。其间飞桥阑槛,明暗相通。此地多豪左富商聚集,故而这宅院自外表看来并不算得打眼。
宅中主人居处, 青竹翠簇,极尽清幽雅意。室中设一案, 上有抄录至半的《黄庭经》, 字迹飞白俊逸,不难看出主人的随和拔俗。
可此刻跪在内堂的人却似乎颇为畏惧这位信道奉善的主人。
眼下已密密出了浑身冷汗,穿堂夏风吹过,如黏凉的蟒蛇游鳞过背,令他更加克制不住地战栗。
若长公主得以一观, 便能自那双眼看出, 此人正是昨夜提刀同她有过对视的异族男子。
可此刻再望,这人分明是骨相平缓的中原人长相, 哪里是什么宣阗刺客。
面容平凡的男子独跪两个时辰, 方等得沈夷白归来。
来人眼含冰霜,大步自他身旁掠过时, 青纱道袍裾角直直打过这男子的面颊, 他却丝毫不敢闪避:
“郎主, 属下昨夜失手, 请郎主赐罪。”
沈夷白凤眼微弯, 回身露了个风骨蕴藉的淡笑:
“尔等若当真知罪,何不如死了干净?”
那男子被这状若调笑的话语激的惧意更甚。连连叩首:“属下知罪,求郎主饶命。”
沈夷白面上笑意更大, 闭眸听了半晌方才觉得无趣, 闲闲抬手止了。
复道:“这次便罢, 且先记上。我问你, 你们昨夜可有露出什么端倪?”
下首的男子忆及自己同长公主的对视,垂眸平声道:“未曾露出端倪。”
“那死了的那几个呢?”
“已经划了脸,扔到渠沟中去了。”如今正是炎夏,待官府的人找来,那些尸首恐怕已辨不出人形了。
“甚好。”
“崔慎将汝等如何安置?”
“皆分散于崔郎君旧时行商友人的商队里,共十余家。”
战战兢兢的男子屏息待了片刻,未再听得指令,他正欲悄声告退,忽又忆及某事。
请示道:“那名怀妊的妇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谈及此事,沈夷白面色更寒一分,掀唇讽笑道:
“如何处置?无用的牛马罢了。”
那属下听懂了他的话意,背脊上如同被毒蛇跗骨的惧意更甚一分。
沈夷白却丝毫不觉自己的残忍刻毒。
那妊妇本就是为扮充作晚晚尸首而寻来的替身罢了,在沈夷白的计划里,昨夜事发,长公主将会不幸身殒乱局之中。
至此世间再无元承晚这个人。
有的只会是一具数日后才能被发现的,辨不清面目的妊妇尸首。
届时她存世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去,晚晚只会是寄附于他一人掌中的小雀儿。
金屋为笼纱作衣,在她皙白赤足之上缠以金链,日日宠而爱之,只为他一人胤嗣绵延。
可惜又生了些波折,倒是不甚顺利了。
元承晚自送别过沈夷白,便径直去寻了裴时行。
那男人极有骨气地依她所言,甫一回府便独自闭门在书房。
待她自侍人口中问得驸马下落时,裴时行书案上已堆起了一摞小山似的籍册。
书房格心隔扇门吱呀一响,裴时行头也未抬。
却一早便自熟悉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人,怀妊多辛劳,她如今的蛩音又沉了些许。
他眼风不动,俊面绷的肃严:
“殿下凤驾来此所为何事,臣尚有满室案牍要理,恕臣无法伴驾陪侍。”
元承晚轻挑娥眉,无声失笑。
同裴时行小儿相处久了,长公主也算摸清了他的坏脾性。
此人时而沉稳睿智,不止腹中这小儿,便是连她的师长也当得。
时而却如眼下一般吊出一张冷面,状若拒人千里之外;细瞧上去,这男人连眨动飞快的眼睫处,也落满了“快来哄我”的乞求。
可他似乎也是十分好哄的。
长公主立在原地端凝他片刻,红唇勾出明艳笑意,缓自踱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