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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番外(65)

作者:李竹喧 阅读记录

“便是由臣做了唯一的恶人,一举将他自明堂打落,也有人不愿放过他呢。”

裴时行终于交代了舆图上的圈点是何意。

那是他同皇兄与周颐密谈之际,一道商量以死脱身时分析出的。

被记录在册的,俱是一路上最易遭袭之地。

裴时行甚至依据季节时令、地势峻夷及人流来往的不同,计算出了周颐一家的“尸体”该于何时何地出现最为恰当。

果然有人留有后招,待要取他性命。

那人以为周颐被判流出京便已是终结。

可周颐之死早被裴时行计算在内。

这不过是为免后患,他们一道做给世人看的一出戏码。

人死则万事都成空,一了百了。

“而且——”

裴时行垂眼,指上漫不经心地揉着方才被他啮出微微齿痕的耳垂:

“殿下道周大人便当真是如此高义之人吗?”

裴时行话音残忍:

“是他亲口要臣将贪墨之罪设在泾州。”

泾州,乃是周颐半生为官,最后一处出官之地。

他当时便留了个心眼,但亦猜想,或许只是周颐为了让这出戏更加谨慎逼真。

可是他仍不可放过这一丝毫,于周颐口中状若寻常的安排。

当即便下意追查,日夜秉烛,多番入府库对照旧年籍册,察访当年人员。

裴时行终于放过长公主可怜的耳垂,指着籍册上的一处道:

“臣近日查出,泾州曾有私盐过往。

“殿下猜,彼时的泾州父母官周大人,他知不知晓此事?”

裴时行长睫微垂,掩下眼中阴翳。

周颐自然是知晓的。

裴时行有预感,这甚至会是此事中相当关键的一环线索。

可周颐彼时并未对陛下明言,只在让自己帮他安排罪状时暗示一句。

这一安排亦十分好猜测,想必是周颐为了明哲保身。

他已然死了一个最受宠爱的儿子了。

这位老人如今只求带着家人远离是非,不愿再涉入上京这潭尚且捉摸不透的浑水。

元承晚听懂了。

她回忆起当日与周颐的会面。

脑中电光火石,倏然读懂了他彼时的眼神。

是愧疚亦是叮嘱。

他当时的确已然知晓了周旭之死,甚至在此之前,他一早便同皇兄,同裴时行安排了今日的一切戏码。

戏之用意,只为亲手敲碎自己的半生清名。

可在那计划之外的一次偶然会面里,这位老人或许也曾因昔日师生旧谊,因儿子造下的苦果,对她有过一丝丝的温情与愧疚。

人生一途,善恶同流,或许总是如此。

世人汲汲营营,苦心筹谋,事事算计,步步为营。

却终究会于偶然交错的轨迹里,不由地自本心展露出光辉。

一刻亦已是弥足珍贵。

可惜周颐也终究是凡人。

在旁人以为他伟大的时刻,却又同时叫人看见他的缺弊之处。

他谨饬为官,所至之处清理冤狱,为民除害,曾得万民交赞拜恩。

可是溺爱周旭,纵其横行恶霸的也是这位周青天。

他于最后时刻决意退离官场,令裴时行做恶人于朝堂揭发,摧毁他向前的一切功绩。

却也终究以身为梯,造出裴时行如今更上一层楼的清正美名。

可也是这样一个人,明知君父正为私盐一事忧虑筹谋,却又为保全自身,不愿如实相告。

元承晚终于自这位昔日师长身上学到最后一课。

周颐身上固有辉光耀眼,可私情总会把他拽回人间。

让人看透他身上的斑驳。

他注定成不了广而无爱,漠而无憎的神祇。

可是,若说周颐终究不过是凡人,那么裴时行呢?

这位谪仙郎此刻的模样又算是什么呢?

元承晚默默忍受着颈间的濡湿,她方才的确错怪了裴时行。

可是裴时行又凭什么惩罚她呢?

长公主望着窗牖上叠在一处,扭作一团的影子。

她骨气极硬,容他放肆这许久已是莫大的恩赐:

“放开本宫。”

“不放。”

男人坚实胸膛紧贴她纤柔后背,周身俱是沐浴过后的香气与他身上本有的清爽气息。

将她牢牢罩住。

“殿下方才说,后悔与臣成婚。”

他将她死死扣在桌案的粉白玉指缓缓打开,左手下滑,重又抚上她隆起的小腹。

“那现在呢,臣不是奸佞小人,殿下还悔不悔?”

他语气诱哄。

元承晚死死咬牙,沉默不语。

若此刻当真对着他摇尾乞怜,那长公主就不是长公主了。

裴时行显然亦是深知这一点,他挂着闲适笑意,静静等了几息。

如愿地收到一室沉默。

女子方才被打开的指节倏然复又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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