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番外(159)
经过兰玉一事, 元湛素来以为他就是父皇唯一的孩子, 这辈子都要同他的鳏夫父亲相依为命。
小太子因为谢韫这番冲击心神的话一时面色呆怔, 愣在原地。
谢韫暗叹口气,意识到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她此刻同他说这些残忍的真相太过苛责了。
妖妃主动对小太子露了个笑,有些生硬地转了调,问及了另一个她关心的话题:
“你昨日去长公主府了对不对,你姑姑近来如何,她身子可好?”
“姑姑自然很好。”
妖妃仿佛松了口气,连面上笑意都真切几分:“你下次去,可以跟她说,令她平日不必那么辛苦,她已然十分伟大,已经有许多女子都受过她的恩了。”
谢韫默了会儿,又期待地问道:
“那小郡主呢,她也好吗?”
“阿隐也好。”
“那就好。”
他同阿隐差了几个月,但元湛向来直呼其名,从不愿承认自己比阿隐小,是她的阿弟。
他默了片刻,复又启口问道:“我是小太子,你怎的不问问我?”
元湛忽然有些委屈。
她甚至没见过姑姑和阿隐,却要问她们的安康;他可是每日同她相处,她却从来没有问过他。
“好。”
谢韫也是第一次对着元湛妥协,开始试着同这个她曾孕育了七月,却四年不曾相见的儿子相处。
妖妃轻轻牵起小太子的手,将他软乎乎的巴掌搁在手心。
“小太子近来如何啊,可还好?”
她的手也极软,似玉笋一般柔美,圆润剔透的指甲修的整整齐齐。
葱白的十指未染蔻丹,却自有一份素净之美。
元湛忍不住蜷了掌,似乎想握住她手心的温度。
他小脸涨红,口齿也变得有些结巴:“我……孤也很好,你不必挂念。”
谢韫忍不住笑开。
这小儿惯会自作多情,谁说过要挂念他了。
元承绎回到正仪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曾在他梦境里出现过千百回,萦绕于无数个午夜梦回中的场景。
大的那个笑意开朗无拘,小的那个把小手搁在阿娘手心里,也害羞地抿出了笑弧。
皇帝在原地默默望了一会儿,方才深吸口气,提醒着自己,如今的境况究竟是何种模样。
“阿湛,你怎会在此地?”
你怎会和她在一处?
当真是母子天性么,四年未见,竟也能在短短几日便熟稔起来,叫你也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她,亲近她。
可是她凭什么呢,她都不要你。
小太子终归是对父皇怀着敬畏,闻声一跳,立马恭恭敬敬地对着元承绎行了个礼:
“父皇,儿臣来看看戚娘娘。”
“看她?”
元承绎眉眼中流露出些只他二人方能心知肚明的讥讽。
他俯身抱起儿子,点点元湛的小鼻尖,仿佛是在谆谆教诲无知稚童:
“阿湛,父皇教你,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你付出真心以待,有些人狼心狗肺,向来喂不熟。你赏她块肉,她不仅不会对你摇尾巴,转头就能攀咬你。”
元承绎口中说着意有所指的诛心之语,余光却瞥向那垂头不语的女子。
丝毫不错地自她眉目中望见清晰的愧痛神色。
可他心头的郁结却半分没有被纾解。
只因这四年日日夜夜折磨着谢韫的愧疚里,从未给过他这个丈夫半分位置。
谢韫显然也是极快便想通了这个关节。
她从未对不起元承绎,又何必要对着他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何必要受他的话刺痛。
“元湛。”
谢韫仰头望那个被他高大的父皇抱在怀里的小男孩。
“日后你少来见我了,要么多在上书房待待,要么就少管劳什子功课,多去四处耍玩。”
小太子神情有些沮丧,疑心自己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可元承绎却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生在帝王家,元湛此生注定不会平凡,亦不会平顺。
他要么在漫长的忍耐和刻苦中独自完成为君者所须承受的一切历练,日后成为足够优秀足够称职的继承者。
要么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学,做一个一无长处,却也毫无威胁力的富贵闲人。
唯有这两条路,能保他平安终老。
元承绎沉默了片刻,将儿子的小巴掌自脖颈间拉了下来,放下了他:
“阿湛,去罢。阿耶会安排太傅为你多加些课业,你日后要更加勤勉才行。”
闷闷不乐的小太子不敢有半句反抗,垂头离去。
身后的一对父母目送他小小的身影渐渐远行,心头却各有所思。
却不料那小儿虽然不敢反抗元承绎,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去。
他垂头出了殿门,下了石阶,却又悄悄藏身在了檐角宽大的柱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