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76)
陆寓微哪里知道,谢郁文的震惊,全是因着那精致盒子上“舒明记”的字样。舒明记是余杭有名的酒楼,光是余杭城里,分号便已开了四五家,乃是鸣春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没有之一。
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啊?谢郁文满心的疑惑,特地去鸣春楼的对家买点心来给她尝,是想让她居安思危,见识见识竞争对手的实力吗?
她抬头瞧了眼陆寓微,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显然是怕她不喜欢,十分拘谨。陆大人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啊?谢郁文觉得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扑哧”笑出了声,也不再想什么舒明记了——他一个带兵打仗的脑子,哪会在这上头留心。
便唤来侍女净了手,信手拈了块点心尝了,还往他手中递了些,“还不错,陆大人也尝尝。”
陆寓微心情却有些沉重,她似乎并不十分感兴趣,看来在如何讨好女孩子这件事上,他真该找内行人取取经……嗯,比如说,梁王?
第38章
见他吃得并不愉悦,谢郁文哪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只得往最浅白的情状上头揣度,“陆大人不喜欢?是不是还是觉得,我们宜园的点心好呀?”
她眼中带了点笑,小女孩子的洋洋得意,总来得简单而直接,分明有那样多的麻烦要她去应付,可只要有了丁点儿开心的事,她便能这样欢欣起来。
陆寓微不由瞧得入神,在她身边,好似总轻易就能放下俗尘中的烦恼,随着她跳脱而轻忽的快乐,游走到离题万里的细枝末节上去。
陆寓微默然想,她这个人,有种带得人不务正业的魔力,可是相处起来,真是快乐。
陆寓微过了二十余年按部就班的人生,太多的坎坷,是以他一步都不敢迈错。旁人瞧着他是沙场上恣意妄为甚至有些不可一世的统帅,可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在很窄很窄一道缝隙中的自由,在这之外的更广阔天地中,他戴着比旁人还要沉重的枷锁。
而谢郁文身上,有份松弛的自在。陆寓微忽然有些了悟,他与她相处并不久,他对她那份喜欢,似乎有些突如其来,却原来,是因为除了她本人的可爱之处外,还有一些隐隐叫他羡慕而不可得的特质,吸引着他,不自觉就想向她靠近。
比如这份松弛的自在感。
孩童及少年的岁月里,周遭赋予的无条件信任与宠爱,给人带来的安全感,是能伴随一生的。在往后余生所有的难题面前,那份自小养成的天然自信与底气,后天便是披上再多强硬的盔甲,也无法替代。
陆寓微下意识就叫她亮晶晶的眼眸吸引了,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醉意。
陆寓微心中一荡,忽然生出些毫不相干的念头来,往后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定然也要给他或者她最多的爱意,要让他的宝宝,能像眼前的小女孩儿一般,内心丰足地长大。
她还在望着他,他只好顺从着她的话,分出一点儿神思来,留心品了品手中的点心,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味道还行,只是有些匠气,不如小娘子府上的吃食清新有趣。”
这话倒夸得很高明,还很用心,谢郁文有些意外。陆大人的褒奖可太难得了,成倍激发了她的好胜心,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她还有压箱底的宝贝没使出来呢。
当即就要唤人,“陆大人您稍待,还有更有趣的,今日就让陆大人好生饱一饱口福——我的乳娘赵妈妈原是上京人,她做的点心是一绝,连府上的厨娘都赶不上。只是她等闲并不肯常常下厨的,今日为了陆大人,我便好好求一求赵妈妈。”
陆寓微忙说不用,将她劝住,“往后还有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时。”
谢郁文“噢”了一声,悻悻然罢了手,只得坐下。停了停,又问起近日官家巡幸筹备之事,陆大人值上可忙得过来,会不会太疲累,在友人府上寄居得可还顺心……林林总总,说了好些闲话。
陆寓微这些年领旨办差,相处最多的便是手底下的副将,可即便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亦不会拿这些话来问他。遑遑中京城里这些年,他领的是兵马上头最要紧的职事,位高权重,可也是在刀尖儿上行走,比起领兵打仗,要费更多心神,每日都有无数微妙的决策压在案头,疲累不疲累的,他自己都麻木了。
此刻叫她平白一问,像是压抑多年的感受有了意识,蜷缩起的触角慢慢舒展开,这才感觉到,原来重压之下,自己确实是疲累的。
陆寓微喟然叹了口气,她几句话,像是卸下了他厚重的盔甲,四肢百骸皆觉负累。手中的茶喝得没滋没味,他朝谢郁文问道:“小娘子,有没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