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55)
谢郁文也知道,自己大约是过得太平顺了些,想想爹爹,当年白手起家,最初吃了多少苦。她是要成大事的人,一边说要执掌家业,一边总不能连这点苦都不敢受吧。
何况陆寓微肯再帮她这一次,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总不能让他来迁就自己的安排。
四下里一合计,登时生出满腔孤勇,坚定不移地点了头,“就依陆大人的意思,今晚出发。”
离酉正还有一个时辰,陆寓微招来冯子俊,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冯子俊躬身领命,一转眼,却瞥见谢家小娘子也在堂上,心中顿时累起了开戏前咚咚的鼓点。可前日才得了警告,他实在不想上城门司当秽差,眼珠子一转,强忍着退了出去。
交代完部下,陆寓微又转向谢郁文,“我要传晚膳了,小娘子一道用一些吧,省得来回跑——吃饱了好上路。”
并不是问询的语气,就径自为她做了主了。谢郁文不太乐意,什么叫吃饱了好上路?一点儿都不吉利。
“陆大人身为武将,说话也不知道忌讳些。”
陆寓微回过身,亲自将案上的文书一一收拢,面不改色,淡淡道:“正因为是武将,方才不相信那些玄怪之说,世间万事,我只信自己手上的力量。”
谢郁文轻笑,其实私心也很认同他的话。商场中人,大多都有一套自己笃信的完整而繁杂的神佛体系,她见识过不少,有些行径真让人啧啧称奇,若非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而谢忱大抵是不信的,只为不显得与旁人太过不同了,偶尔行些随大流之事。到了谢郁文这里,则更有一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性。
晚膳摆在隔壁花厅上,单独摆了两张案,谢郁文坐在下首,待他动了筷,方才开动了。
府上的厨子还不错,谢郁文吃着十分合口味。陆寓微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本不是在口腹之欲上用心的人,此时更是吃得味同嚼蜡。
抬眼一瞄,小姑娘正对着一道芋头烧鸭锲而不舍,旁若无人孜孜以求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忍不住也想尝一口。陆寓微觉得有趣,她分明仍是端庄得体的仪态,却吃得很香,与往常筵席上过的中京闺秀们,大相径庭。
十分家常而生气勃勃的情态,掺着浓郁的食物香气,竟浑然生出满室温馨来。陆寓微有些恍惚,这样的情形,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快有二十载了吧,其乐融融的温情,久远得像是前世的事。
谢郁文终于察觉了他的目光,见他已撂下了筷子,还以为是嫌她吃得慢,轻轻笑了笑,“我晚上容易饿,所以晚膳总要用得多些,陆大人别笑话我。”
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吃得多,她还是第一个。手上动作却不停,一点没见有些许的不好意思,陆寓微有些无语,“谢小娘子真是不拘小节。”
谢郁文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还在长身体嘛。”
十八岁了还在长身体……陆寓微的目光忍不住朝下溜,在她颈下的身段轻轻一点,立时转开眼去,竟然有些狼狈。
要了命了。陆寓微这才意识到心头转过了什么念头,觉得自己大约是鬼迷心窍。
陆寓微清了清嗓子,着急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一个没留神,压在心头的话就溜出了口,“梁王殿下今日来找过我。”
既然梁王都说要娶她了,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陆寓微也没再遮掩。
谢郁文闻言,手中的筷子却都没顿一下,“殿下那个人,异想天开胡说八道的,陆大人听他瞎掰扯呢,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听听就过去了。”
大约是因为在一块儿吃饭,虽不在一桌上,但这样家常的氛围,也让人不由自主便放下戒心和规训。谢郁文本就对他多一分信任,此刻说话愈发没什么顾忌,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朝他盈盈一笑,“我与陆大人私下里说话,要是失了分寸,陆大人千万别上外头说去,下回我一定注意。”
话里话外的,怎么无端就将他当成自己人了?陆寓微神色一动,困惑中却慢慢生欣悦来,先前梁王两句话牵出的无边烦躁,立刻没了影踪。
都是小事,陆寓微漫漫地想,谢公应当没什么好担忧的。
收拾停当,两人便准备出发,陆寓微领着她往后门去。
行到后街上,却见鸦雀无声一队轻骑侍立,厉兵秣马整装待发的模样,直让人望而生畏,最前头,冯子俊牵着两匹骏马候着。
陆寓微也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那骏马就要撒开蹄子飞奔出去,转眼却见谢郁文叫徐徐搀着,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忙又喝住马,蹙着眉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