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35)
谢郁文微笑着见了个礼,也不多言,“婶婶好。”
来人正是谢赜的母亲,韩氏。韩氏寡居小叔府上,素来安静居一隅,鲜少与旁人来往,谢郁文亦不常见到她,甚至尚不如与谢赜相熟。
韩氏却做足了场面,与她寒暄了几句,甚至还问了她身边的侍女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忽然定在了一位小厮身上,怔了怔,“这位小哥瞧着眼生,是新来府上的吧?”
那小厮侍立在马车前,正是前日里才投身宜园的三胜。此刻三胜叫人点了名,却也不敢贸然作声,惶然瞧向谢郁文。
谢郁文略一勾唇,笑应道:“是不是新来的,我倒没留神,婶婶若想知道这些事,怕是得去宜园问张管事。”
韩氏“哎哟”了一声,连连摆手,赶忙撇清,“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小娘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有意探听些什么。”
谢郁文没再理会她,告了声罪,便上车走了。
徐徐放下车帘,一脸不解,“小娘子这位婶母,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一见,却像是对小娘子留意得很,连身边添新人这样的琐事,都一眼瞧了出来。”
徐徐言者无意,谢郁文听来,却似有所动。只是目下,她实在有更要紧的事需上心,并无心作深想,摇了摇头,“先别管她。”
驾车的三胜得了吩咐,径直往金梁巷陆大人居所驶去,正是前日里,谢郁文盯着梁王所及的那处宅院。
谢郁文不曾下马车,只遣了仆妇前去门上,“我家谢小娘子来拜访陆大人,若陆大人在府上,还请小哥通传一声。”
那门房听差自然知道谢家,一时间犹有几分不信,“哪个谢家?”
那仆妇也好脾气,矜持一笑,“余杭城中,还有哪个谢家?”一手自袖中一探,不着痕迹地往听差手中递了把赏钱。
听差受了赏,暗悔失言,忙开了中门,直将众人迎进正堂,“小娘子赶巧了,陆大人今日尚未出门,您稍待一待,小的这就去通传。”
谢郁文点点头坐下。四下里打量了两眼,约莫可见这座府邸是个规正的形制,当庭的照壁雕画竹林七贤,厅上挂着幅江山图,瞧着并不是哪位名家手笔,却也清雅流丽。
这宅子的主人,大抵是个恬淡世家子弟罢,谢郁文漫漫地想,一丝忐忑也渐平息下来。
这回要见到陆大人了,她的心情又有些许不同。
当日鸣春楼中初见的第一眼,她无端便觉着,那位陆公能叫人信赖,纵然他气场凌厉,里头还有分疏淡,也半点不曾将她吓退,反倒很有些熟稔之感,三两句话,便能你来我往了。
后来他身份几变,一会儿是陆庭兰、陆公子,一会儿是陆大人、平昌郡公,现下又成了陆副督使、陆寓微,一份比一份贵重的头衔,在眼前走马灯似地过,高台上围起了舐血刀尖,她满心宾服之余,到底还是有了距离感。
正想着,却见陆大人亲自迎了出来,淡淡道了声谢小娘子,朝她一颔首,“谢小娘子果然守诺,三日之约一至,便来寻陆某了,看来小娘子是胜券在握了。”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底下却藏着不客气,立时就叫谢郁文生出了逆反之心,那一点儿距离感,也刹那间消散了。
先前初闻他真实身份时的微怒,此刻又席卷而来。
谢郁文似笑非笑,回复了前两回在他跟前儿的无所顾忌之态,脆生生道:“您是先帝亲封的平昌郡公,当朝三司副督使,竟然会诓骗郁文一个小女子,连姓名都要作假,是不是太说不过去啦——陆寓微陆大人。”
陆寓微神色一滞。此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只是当时,他身上揽着差事,误打误撞叫谢家人撞上,并不想过早露了身份,哪里会料想到,后头还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谢郁文此刻定定瞧着她,眼角眉梢的神色丰富极了,有生气、有自得,还有些许期待,满满当当的情绪,那盈盈一张秀脸揽都揽不住,生动得直晃人眼。
陆寓微忽觉心下痒痒的,像被千百根细针刺着,莫名其妙生出些烦躁来。他扭过头,并不去瞧她,胡乱择了下首的位子,远远坐下。
谢郁文见他不答话,又气鼓鼓喊了声陆大人,陆寓微这才木着神色开口,“倒也不是诓骗小娘子,‘庭兰’二字确是长辈赐名,若小娘子能寻得前朝官府造册,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的,便是‘陆庭兰’的名字。”
可那为什么……
“为什么而今无人知晓,也很简单,因为‘寓微’是先帝所赐的字。”没等她再问,他很快解释,“有些事,想必小娘子也听令尊说了,十五岁时某已在先帝亲军帐下,某自幼失怙恃,承蒙先帝垂怜,有幸得先帝亲自加冠,得赐字‘寓微’,自此之后,陆某便以字行,久而久之,本名便无人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