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45)
拉拉杂杂的,又是梁王惯常的风格,听着荒唐,细想起来也不无道理。谢郁文失笑,梁王却又看了她一眼,忙补上句,“不过陆公同我说好了,就算换我当天子,他可不会撂挑子,谢公也会入朝,我这才放心——陆公同你爹,一文一武的,那我还有什么顾虑?擎好过日子吧!”
谢郁文“啊”了声,惊讶不已,“爹爹说他会入朝?”
“可不,”梁王很得意,“宝贝女儿被人这样磋磨,你爹心中对官家还有好气?你瞧着吧,这回的事儿,他也出了大力气,你叫官家抢进宫没几天,你爹就到中京了——怎么样,有你爹在,这回的事儿,心里有谱了吧?准错不了。”
说话间,梁王已经领着她走过通远门,行到文德殿外。殿前一百零八阶台阶上铺满了人,雪光里灯火通明,照着殿堂最深处的剑拔弩张。
谢郁文示意梁王止步,他是他们这群人最大的筹码,他若出事,这阵仗就算全白铺了,还是留在后头,不要冒险的好。梁王也乖觉,知道好赖,没坚持,只示意她小心,便由她蹿到阵前去。
谢郁文慢慢朝前摸索,终于在密密匝匝的戴甲士兵中,摸到了殿前,一抬头便见陆大人门神似的提刀立在殿门外,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殿前的动静。
她在静立的兵士间格外显眼,那一抬头,陆寓微也瞧见了她,目光一对上,霎时就柔软了。碍于在人前,两人不得亲近,可就这个隔着几步远遥遥一望,也觉出浓郁的快乐来。
太久了,太久不见,一道宫墙生死相隔,今日相见时,她没有被官家当做筹码,当做挡在身前的肉盾,而是身在同一阵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谢郁文朝他咧出一个明媚的笑,歪着头眉眼弯弯,飞扬的快意,恨不得朝他大喊出声。
其实谢郁文只是想朝他示意自己一切都好,关在内廷这样久,他有多担心,她能体会。可没成想,他竟然长刀一收,径直朝她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揽过她的肩,倾身抱了抱。
谢郁文呆住了,不明白一向人前冷漠的陆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很快他就放开她,揽过她,一道面对着大殿里头站着。
谢郁文仍没习惯他不管不顾的亲昵,月余没见,他像是变了个人,更没所谓,更......嚣张。她轻声喊了句陆大人,说这样好么。
陆寓微目不斜视,“天下就要是咱们的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这话说得不讲究,天下是梁王的,叫人听去难免落人口实。不过谢郁文明白他的快意,憋屈了这样久,胜利就在眼前了,年轻人嘛,嚣张一刻,也是难免。
她抿嘴一笑,没多说,终于转头打量殿里的情形。其实里头的话似乎快说完了,官家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却已能瞧出独立难支的颓丧,饱含恨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下头一个臣子。
那胡子花白的老臣,举着手里一个明黄的物件,颤巍巍的声音支离破碎地飘向殿外,“......先帝遗诏,臣等都验明了,确确实实是先帝的笔迹,口吻与辞章也无一处不与先帝素来的手笔相符,御印更是分毫不错......官家还要狡辩,未免强词夺理。”
谢郁文低低惊呼,小声问陆寓微,“真有遗诏?”
“当然是假的,”陆寓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侧眸飞快朝她扫了眼,略带点笑意,“你爹做的。”
......天下首富造假,自然天衣无缝。遑论爹爹与先帝还是挚友的交情,又是前朝门下侍郎,要模仿先帝的笔迹口吻拟诏,再容易不过。
里头的形势几乎已经一边倒,外头的局势也明朗,谢郁文懒得再留神细听,只问道:“最后他们会怎么安置官家?”
“逊位,还帝位于先帝次子,找个行宫终生囚禁,或许还会给个王爵吧,罪不及后代。”
谢郁文叹一口气,“你觉得这位官家是甘心囚禁的人么?哪怕是拼到只剩最后一卒,甚至身死于你的刀下,他都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陆寓微眯着眼,紧盯御座上官家的动向,“他若一心求死,我也由他。”
天色渐透了点亮光,漫漫飘了一夜的雪也停了,天地间一片清明。里头似乎大局已定,忽然地,却隐隐起了点骚动,谢郁文忙看去,只见官家从那御座上一步步走下来,身边的禁卫寸步不离护在他四周,那些馆阁臣僚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走到殿外。
再往前,就不可能叫他前进一步了,外面的三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底下人到底不敢出头,还是陆寓微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官家,先帝遗命这种关乎社稷的大事,今日臣僚既提了出来,还是议明白的好——臣在外头听得清楚,臣工请命官家还政于先帝次子,您交出御印,此事便算定下了,到时候官家想走出这道殿门,臣自然不会再拦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