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14)
杀人诛心,官家恶心起人来,当真是个中高手。陆寓微冷厉看着他,官家却不以为意,一味戳他肺管子,“所以你这最后一趟差,看顾的是天子内眷,给朕醒醒神,回京的路上别再出岔子。”
又看了眼谢郁文,人还全无知觉呢,要是醒来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还不知道会怎样闹,他觉得很尽兴,“你别担心,也别怕谢郁文会不乐意,等她醒来,朕会亲口告诉她,她若再抗旨不遵,或是又行欺君犯上之举,朕立刻就治你的罪,谋逆行刺,车裂也不为过,朕说到做到。”
想起来仿佛挺有趣,官家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丝玩味,“谢郁文这丫头一身反骨,没拘束惯了,又目无尊上,天下没什么事她不敢做,但朕知道她的弱点,有你的把柄在朕手里,不愁她不顺从——你看看,什么一往情深,两情相悦,感人得很呐,其实你们互相都成了对方的命门,很光荣么?”
言罢,最后朝他挥一挥手,举步往外走,“朕就说这么多,你自己瞧着办吧。噢对了,往后她就是朕的宫妃了,你这一路护送她回京,自己注意点分寸,朕着人看着呢。”
第93章
一场兵谏失败,官家布置的后手连夜浮出水面。兖州营到底没能如陆寓微所料伺机南移,官家现身了,且遣去东海国瑞安城的五百骑兵,最终没能成事。
因为那队陆寓微的亲兵中混进了个人,就是龙茂之。
官家在鸣春山上百般蹿腾龙茂之,企图引他联手除掉陆寓微,龙茂之且说不上信或不信,只打算瞅准时机伺机而动。直至昨日,陆寓微暗中调兵,千头万绪中不免漏了他,龙茂之是多机敏的人,凭一点苗头立时就觑出端倪,这才真正确信,中京朝廷君臣失和。
他也豁得出去,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庭世子,没多犹豫就乔装改扮尾随其后,一等摸清了路数,当机立断在山谷中抄近道,提前赶至瑞安,简单粗暴一场火铳伏击,纵然他陆寓微的亲兵再骁勇善战,也没能逃出去一个。
五百骑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俘虏官家也没追讨,义正辞严撇清关系后全数送给了东海国,甚至还借着两国联姻在即的名头,连下数道恩旨,加赏安抚。东海王龙堃得了这样大一份礼,又乐得看见中京朝廷内斗,便连夜从俘虏身上审出一份“口供”,直指三司副督使陆寓微抗命作乱,送到官家手上任其处置,算是投桃报李。
东海国之事不了了之,江南路事务也尽,官家不日便自鸣春山启程回銮中京,折腾了大半年的南巡事务,总算落下帷幕。
兵谏的风声并没有传出去,满朝臣工见陆督使不在随扈的队伍中,也未起疑,只当官家又命陆督使去办什么密不可宣的皇差。说来也奇,那一夜之后,官家再未置喙他二人,只留亲信在遂安驿馆,将人看牢了,等谢郁文何日痊愈,何日便上路进京。
一时间,陆寓微与谢郁文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官家留下的人只将人看住了不许出驿馆一步,至于里头在做什么,并不理会。
分明是绝望至极的境地,两人却过出了点生死相依的温情。陆寓微日日往谢郁文跟前挨,眼睁睁盯着大夫诊脉,盯着庾娘替她换药,一整夜一整夜地在她床榻前看守,隔上片刻,两根手指便往她腕上一切,听一听她的脉搏跳动,也不言语,单看着,眼中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谢郁文的伤渐渐有了点起色。还是事败那一夜,庾娘她爹被陆寓微的人夤夜请来,诊过脉后施了套针,到凌晨时分,热毒稍退,好歹性命暂且是稳住了。到五更天上,人转醒了一回,虽力弱,气若游丝,可神思却是清明的,眼神紧紧追着陆寓微,带着迫切的问询之意,见他悲喜交集地缓缓摇头,虽不知道具体是怎样光景,但无疑事败,也不想听细枝末节,只慢慢朝内转过头去,阖上眼,半晌,眼角划下好大一颗泪。
等第二日程太医从鸣春山赶来,与庾老大夫两人相互一通参详,拟了个离经叛道的法子——将缝合好的伤口再往深处切开,清创余毒,将毛病从根上料理干净了,之后再寻思慢慢调养。论理应当是错不了的,先前遂安城里的十七个大夫不开这个口,是不敢担责,伤成这样愈合起来已然很费劲儿了,再往底下剐,疮毒是清了,可有没有命捱过来,几乎就是九死一生的几率。
最后还是陆寓微拍了板,说就这么办吧,不为别的,只因知道她身体底子好,除非像前夜似的刚动完刀就顶着夜风策马颠簸一个时辰,但凡能好好养着,不至于熬不过来。
好在这会回他赌对了,清完深处创口后,谢郁文又不高不低烧了两天,到了芒种那日,在傍晚的惊雷中悠悠转醒,然后便一日好过一日,养到夏至,除却左肩尚不能用力去牵扯,浑身上下都好得很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