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73)
精神疲累到了极处,却睡不安稳,光怪陆离地做着破碎的梦。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隐约有叫卖声悠长,在巷口打了个转儿,渐次又飘远了。
谢郁文凝神听了片刻,那声口她竟半点没听懂。江南路从余杭往西南走,一路丘陵起伏成山峦,山头两面的口音千差万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谢郁文默然思量,大约已经走到了青溪地界上。
她坐起身来,强打精神去将窗子支起条缝儿,清冷晨风一吹,霎时清醒不少。收拾过后打算出门去探探情形,谁知道房门一拉开,官家支在她门口的那禁卫依旧立得笔挺,见她探脑袋,长刀“唰”地就往她身前拦,“小娘子稍安勿躁,还望您不要四处走动。”
谢郁文抬眼,无辜看他,“我饿了,下去找点东西吃成不成?”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位大人一道?”
那禁卫尴尬移开视线,一时踌躇。按说官家交代不许她乱走,可只是下楼,他远远跟着,想来也不算乱走......想到此,长刀便一收,闪身让开了。
谢郁文朝那禁卫感佩一笑,施施然下楼去。天光渐盛,堂下亮堂起来,她环顾四周,才见这客店布置十分讲究,一梁一柱都雕琢精细刻画,堂壁挂画亦不是大路货色,连格子门上一条门框都费心配上几种断面样式。
......不仅讲究,还有几分眼熟扑面而来。
酒楼食肆的生意,也算是她谢郁文的老本行,不由存了份探究的心思细瞧。这一打量,便引起了店里掌柜的注意,迎上前来招呼,“哟,这位小娘子起早啊!您歇得好么?有刚出炉的点心,您尝尝?”
这口音谢郁文听得亲切啊,虽说的是官话,声气儿里却都是地道余杭味。她心下一动,转过脸去朝那掌柜的点头,微笑说好,“都有些什么?”
待看清她正脸,那掌柜的结实惊住了,都没心思答她的话,结结巴巴问道:“您......是谢家的小娘子不是?”
还真是熟人!谢郁文虽认不出来掌柜的那张脸,却也能大致猜着背后的缘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没想到她运气这样好,山穷水尽没一晚,转天就柳暗花明了。
越过掌柜的肩头,谢郁文隐秘地朝那跟来的禁卫一瞥,转身往角落里的桌子走,一边小声问掌柜的:“您从前见过我?”
掌柜的眉飞色舞地说可不是,“小的是孤儿,十二岁进鸣春楼当学徒,有幸见过小娘子好几回。前年娶了亲,娘子是青溪人,因家中高堂缺人照料,小的便辞了师父出来随娘子回到青溪,千拼万凑开了这间店,眼下生意还凑合。”
掌柜的又是得意,又因见到老东家激动非常,说到高兴处嗓门不免大了些,谢郁文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轻点儿声。掌柜的也是伶俐人,眼珠子骨碌一转,“您要有什么为难事儿,尽管吩咐小的。”
谢郁文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却不直说,只扬起声量吩咐掌柜的拿点心来,“不拘什么,有特色的都来一样。”
“得嘞!您瞧好吧。”
掌柜的亲自往厨房去,不一会儿领着人回转来,大大小小的碗碟捧了满怀。行到谢郁文桌前,将碗碟一样样往桌上摆,一边还热心介绍些吃食的掌故来历,弓着身子来来去去,恰好横在那禁卫与谢小娘子之间,堪堪挡住那禁卫的视线。
谢郁文面上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随手捻起点心,举手掩口的当口,却没顾着尝味道,而是抓紧时机吩咐那掌柜的几句紧要话。
掌柜的一边满口跑骆驼,一边还能摸住关窍小声问询两句,不多时就将事情摸透了。谢郁文一颗心放下了大半,感念朝掌柜的一笑,正要认真吃两口点心,眸光不经意一掠,忽然扫见了官家正在不远处,抱臂冷眼旁观。
谢郁文悚然一惊,手中的点心一个不小心就滚落在地上。她心中大呼失策,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糟糕,这下怕是要完。
官家见她醒神,也不着急发作,只眉头一挑,阴着脸发话,“可以啊,谢郁文,醒得还挺早。”走近两步到桌前,居高临下地漠然看着她。
官家大约是气极了,粗着声气喘息,胸口急促起伏。谢郁文还想着找补,正要说些什么,官家忽然抬手一扬,“哗啦”一声巨响,就将她面前整张桌子给掀了。
满桌碗碟摔得稀碎,和着那声巨响,也将谢郁文给震了一跳。片刻定下神来倒还镇定,只是那掌柜的,虽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但在他的认知里,敢在谢家人跟前儿这样放肆的人不多,联想到近来的传闻......实在不敢置信,可还是膝头一软跌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