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69)
官家气咻咻瞪她,眉眼拧成一团,“谢郁文,你长本事了?哪来的胆子违抗圣意?”
“民女为官家着想啊,”谢郁文还是那不走心的样儿,放完了文书甩甩手却行两步,“官家何必强人所难呢,知人善用才是明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官家沉下脸来,“谢郁文,你犯不着明里暗里讽刺朕——强人所难,朕不许你嫁陆寓微,你心里怨朕是不是?别来这套,以为忤逆两回圣意朕就不耐烦看见你了?谢郁文,你死了心吧,哄朕收回成命,门儿都没有。”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呢,谢郁文终于笑不出来了,觉得困惑。她原没那个意思,官家偏能听出讽刺,敏感多疑,又喜怒无常,这不是人到中年才有的毛病么?
这茬没法接,谢郁文侧头消化了半天,只得寻旁的话搪塞他,“官家,民女与您打个商量行不行?”
官家余怒未消,还想叱她,可那双静水流深似的盈盈妙目冲他眨巴,生生怼着他将话咽下去,阴着脸憋出句何事。
“您别老这样直呼民女名字成不成?虽说民女贱名,打您嘴里说出来就和镶上了金边似的,可民女听着实在惶恐,回回都要抖三抖......既然民女要随官家微服建州,一路上难免与官家打照面,民女只求官家开恩,”她思忖着,“官家称民女‘谢氏’便成了。”
官家每回直呼她名字,谢郁文真是觉得别扭,恨不得将耳朵堵上,浑身透着不舒坦。按说不该这么矫情,可也正如官家所言,她存了份放肆的心思,若能将官家惹恼了,一路上只当绑了个人质,没事别像眼下这样寻她消遣,那也算是意外收获。
官家直叫她说得一愣,匪夷所思地问:“怎么着,朕喊你名字,你还委屈上了?”说实在话,直到她提起这事儿前,官家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一直在直呼她闺字,要说不妥当,是有点儿,可谁让她闺字这样出名,还是他的错了?
他冷笑,“你可着满朝去问问,朕几时耐烦记得一位臣工家的小辈名字?朕叫你名字你该当是荣宠,你倒还有意见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准便不准吧,谢郁文曼道了声不敢,便垂下首来肃立着。官家看她沉静不语那样,满心烦躁却愈盛,几乎要与酒宴那夜叫人下了药时不相上下。
虚火烧着五脏六腑,政事是办不下去了,索性撂开手。官家半个身子陷在圈椅中,恶狠狠盯了谢郁文两眼,忽然有些心虚,又调开视线,去瞧外头的深深浅浅的碧翠景色。
可也没心情,视线四下里溜了一圈儿,最后不由自主还是落在她身上。好在她低眉顺眼的,他再放肆都不会叫她察觉,否则自己这样,不知又要惹出她怎样奇怪的奏对。
要抒解只有一条方儿,可她在近前,还是他亲口不准她离开的,没料想竟是作茧自缚。正打算要说去更衣,谁知她竟然听见他心声似的,倏忽抬起头,巴掌大一张脸上扯出点儿轻灵笑意,“官家,民女求个恩典去更衣。”
他像叫人撞破鬼心思一般,唬了一大跳,胡乱摆手就由她去了,临走还记得传来两个内侍看住她,“不许乱走,不许与旁人说话,不许耽搁,完事儿了就回来。”
这就是圈禁啊!谢郁文笑得没脾气,转身的一刹,笑意就立时垮了。
她磨蹭了又磨蹭,可两个内侍看得紧,本来也在仍在官家的院子里,她压根儿没法递出消息,只好又不情不愿地回了御前。好在这往后,官家都没再闹她,容得她安生在角落里坐着,甚至还好心赏了她本书,好让她打发时间。
......等等!
《三礼注》,这什么玩意儿?
让她看这个,不要一炷香的功夫,她就能去会周公。
官家自然是有心嘲弄她,在御案后头不时窥上两眼,见她恼火地将书册翻得哗哗响,心中终于有些畅意。
可没叫他得意多久,就见她书也不翻了,皱着眉头左顾右盼,不时抽着鼻子嗅两下,像只绒绒的小狗。
官家心有不祥预感,斜睨着她问,“谢郁文,你干嘛呢?”
她又往窗外眺,听他开口,甚至站起身来朝他的方向循了两步,小声嘀咕,“这也没见有石楠花啊......”
官家立时明白了,心头大跳,一时窘得几乎要坐不住。唯恐她再靠近,他只好虚张起声势,厉声喝住她,“谁准你动了?给朕站住!不许再靠近了!”
他声量忽地翻了两翻,谢郁文更见惊讶,到底没动了,可还是瞠目朝他望过来,“官家,您真没闻着石楠花的味道?奇了怪了,方才还没有的,一会儿的功夫打哪儿来的?这怪味道,难道还有谁拿它做香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