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95)
不过这间房间背阳,没什么光亮, 显得有些阴暗潮湿。
徐瑾听见里面隐约传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像是……咀嚼, 又像是什么撕裂的声音。
隐约还伴有哀嚎?
什么东西?
徐瑾顿住步子, 猜到顾清崖大概率就在里面,她在现在推门进去和敲门之间犹豫了一瞬间,随即摆烂地决定,直接推门。
她还在生顾清崖不问她意见直接把她带到这里的气呢,怎么可能那么有——
……有礼貌。
后面的三个字还没从徐瑾复杂混乱的思绪中跳出来,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了个稀碎。
屋内,黑气弥漫,浓烈到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而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人,一身黑袍无风自起,向来白皙修长如养尊处优的手正掐着一只七窍流血的恶鬼,手背青筋暴起。
而他面无表情,脸颊上有如同某种神秘符咒般的锈红色斑纹从颈脖处爬起,蔓延了大半张脸,一双黑瞳也变成了碧绿色的竖瞳。
像猫,更像蛇,冷血且残酷。
在开门声响起的一瞬间,他立刻转头,看向了徐瑾的方向,彼时,他眼中的残暴与淡漠还尚未褪去。
不是恶鬼,更似恶鬼。
徐瑾眼睁睁看着他手中那只鬼身上的黑气被另一端的顾清崖疯狂吸了过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最后哀嚎着,化为一丝黑气,从他胳膊上绕了一圈,最终还是顺着顾清崖的衣领钻进了他的体内。
屋外打盹的黑鸟姗姗来迟,落在了窗台上,对上顾清崖质问的目光,只能心虚地垂下眸子。
黑气很快散去,屋子里又变成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徐瑾哑然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进食?”
沉默须臾后,顾清崖抬手,理了下袖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正如你所见。”
又是一阵漫长的对峙。
徐瑾哑笑道:“我一直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原来,这么不寻常?”
“还好。”顾清崖歪了歪头,“我一个月,也只需进食两三天……特殊情况除外。”
“什么特殊情况?”
“精力耗尽,或者……”或者越来越多的厉鬼缠身,让他无法喘息,也就不得不被迫进食,将这些黑气全部当做食物吸收掉,才能勉强获得一线生机。
“或者什么?”
“没什么。”那是他需要操心的事,徐瑾不需要知道。
“那黑色的雾气,是你需要的食物?”
“嗯。”
“鬼气吗?”
“……煞气。”
“有什么区别?”
顾清崖又“嗯”了一声:“对你们人族来说,大概是没有区别的。”
“这话说的,”徐瑾失笑,“那意思是,你不是人族?”
“我以为你看出来了,”顾清崖也似乎有些诧异般,抬眼瞥了她一眼,“什么样的‘人族’会以吸食‘煞气’为生?”
只有同为亡魂,才必须吸取对方的气息延续自己的生存。
“我还以为,你是个神仙。”
否则为什么会有救命的药方?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她就要坠亡的前一秒将她救下来,还能一击便杀了那位赵军统领?
顾清崖冷静道:“那是你想错了。”
令人窒息的片刻死寂后,徐瑾缓缓收了笑,偏过头,没再看他那双已经恢复成了黑色的眼睛,低声道:“聊聊吧。”
“好。去哪儿聊?”
“还能去哪儿?”徐瑾笑了下,笑里几分落寞,“我以为整个珠城已经是赵军的天下了。”
别院的院子正对着玄镜山,这座神山山林四季常青,此时配上这满院子的凤仙花,衬得风景正好。
他们相对而坐,顾清崖为她盏了一杯茶:“伤口好些了吗?”
徐瑾平静道:“还行吧。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也不少,不过是被几个兵喽啰砍了几刀,死不了。”
赵军攻城的当日,顾清崖本身也是黑气化解到一半,预感到她有危险,匆忙赶了回来,救下她后也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于是顺手将那位赵军统领也给杀了。
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管不了更多事,只能让剩下的人赶紧跑,接着匆匆回了将军府,结界都没能布下,就被肆意暴/乱的煞气扰乱了心神。
等他再清醒时,赵军已经攻到了将军府,而本该明日才会醒过来的徐瑾正拿着那把对他来说十分熟悉的长剑青莲,守在门外,已经和赵军厮杀了数个回合。
她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精力都用完一般,根本无暇去管屋子里的异动到底是顾清崖在干什么,眼里只有飞溅的血液和刀枪剑戟。
——也因此,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顾清崖那些消失的日子里到底在做些什么。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被赵军用长枪和大刀捅了个对穿。
昏过去前,徐瑾眼里那股子恨之入骨的狠劲也仿佛随着长剑的脱手而散去了一般,只剩下平静和宁和。
她拽着顾清崖的衣领,低声笑着,磕磕绊绊道:“我从来不用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这把剑似乎挺有缘分,用的……很顺手。”
“它当时就放在我手边,我只能拿它防身了……不问自取,你不会生气吧,顾军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着顾清崖向来低沉冷静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哽咽:“……别说了。”
徐瑾却仍然恍惚着,问:“它叫什么?”
“……”
许久,顾清崖哑声回:“青莲。”
“……好名字。”
徐瑾盯着他,仿佛还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闭上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她大概以为自己是要死了,毕竟正常人谁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可她偏偏就活过来了。
而且是顾清崖带着她,一人从赵军手中安然无恙地脱围了。
此时,距离珠城沦陷,已经过去了五天。
顾清崖本该早已结束的进食期拖到了今天,按他的话来说,时间延长也是因为他精力耗尽了。
不难猜出,她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能顺利活过来,恐怕也是顾清崖在这其中尽了很大的力。
“疼吗?”
“什么?”
“将我救活过来的代价,估计很疼吧?”
“……”顾清崖看了她一眼,“知道的话,下次就不要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你才是吧。”徐瑾哼道。
默契的片刻宁静后,徐瑾又问:“那些顺着暗道离开的百姓,怎么样了?”她只知道阿绫那群人都执意留下来守城,已经没了,却不知道逃出去的那一批人怎样了。
“……死了。”
他们从赵军那边离开后,恼羞成怒的副统领将整个珠城翻了个遍,当然也找到了仍然还在暗道中没能转移出去的珠城百姓。
“一个没留?”
“没有。”
徐瑾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讲什么了,又问:“那为何他们一直都没找到过这间院子?”
“结界。”顾清崖低头,慢条斯理地给黑鸟梳着毛发,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你怎么连结界都会?”
“如你所见,我死前是个道士,什么都会一点。”
徐瑾哑然,只得再次转移话题:“……你从哪儿找到的院子?”
“你刚刚看见的那只死鬼的,”顾清崖淡定道,“离开将军府后,我急于寻找一个落脚之地,却发现玄镜山下的这间别院远于人群,里面还有只百年厉鬼,饿了许久,想骗我带你一起做他的晚膳。”
“然后呢?”
“然后你看见了,”顾清崖说,“他成了我的晚膳。”
徐瑾笑了。
“这院子里的花也是他种的?”
“不知道,大概是吧。”
“挺好看的。”
“……嗯。”
氛围再次沉寂下来。
徐瑾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