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91)
没有人知道后来的珠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史中也没有留下关于她的只字片语,只有简单一句:安盛30年夏,徐氏女死于守城之战。
这个城,指的就是珠城。
一代名将就此无声陨落,却在正史中却连姓名都不配留下痕迹,只因她是女儿身。
……何其讽刺。
徐瑾却没什么所谓。
其实她从出生起就没有名字,镇里的叔叔婶子都对她二丫二丫地喊,熟悉的人都这样叫她。
入了军营后,倒有人恭称她一声少将军,但这称呼随着她女儿身的败露,也迅速销声匿迹了。
有一日她看到一块美玉,想起同村的孩子读私塾时,她偷偷在外面听先生说到过,瑾字就是美玉的意思,于是便将“瑾”当做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来得粗暴草率,她也没和什么人讲过,直到这一天——
二月初三,珠城的雨细细密密。
城北破败许久的寺庙中,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少女靠在破旧的窗棂边,身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仍然散发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简单给自己包扎后,意识已经有些昏沉了。
但忽然,寺庙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平缓的脚步声渐近,女孩瞬间清醒过来,握住腰间的佩刀,身体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来,生涩道:“谁?!”
来人的脚步声一顿。
随即昏暗的寺庙内,凭空亮起一道烛火来。
火光映照着来人清隽的脸庞,显得他的面部轮廓温润又柔和,一身黑袍更衬得他更加清瘦与孑孑而立。
他肩头的黑鸟朝她怪叫了一声,随即被男人伸手一按,便又收敛了叫声,老实下来。
再看他身后的佩剑和这悠悠然的架势……不像她意料之中的刺客,倒像是位云游四方的逍遥道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徐瑾忽然有些恍惚。
这一幕太过眼熟。
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
徐瑾拔刀而起的手就这样顿在了刀刃出鞘的那一刻。
男人垂眼,仿佛没看到她的动作一般,淡定自若地朝她行了个礼说:“惊扰姑娘,实在抱歉,在下这就离开。”
然而正要转身,他的眼神却忽然在徐瑾的肩上停住了。
徐瑾下意识捂住肩上的伤口,还未说话,对方倏地开口问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语气严肃、还带着些许不知是不是真实的……担忧?
徐瑾一顿,颇有些奇怪:他们很熟吗?
男人却已经找来一个不算脏的蒲团,不容分说地按着她另一边肩膀让她重新坐下,随即起身道:“我去去就回,你不要走动。”
徐瑾:?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男人说是去去就回,果真就是去去就回,徐瑾尚且还未完全放下警惕,只听脚步声消失在门口不过须臾,很快又重新响起。
徐瑾怀疑他根本没有出去,其实只是在门口走了两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猜对了,毕竟顾清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他不是道人,而是仙人,手中的乾坤袋里诸多灵药宝贝,随便拿一个出来都价值连城。
治她肩膀上的伤,不夸张的说,算大材小用。
为了不让徐瑾起疑,他还特意调了下灵药的功效,不会显得治愈得太快。
当然,这些徐瑾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陌生男人出去一趟,带回来的草药往伤口上一敷,那么重的伤口立刻就止了血,甚至都不疼了。
徐瑾狐疑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男人帮她重新包扎的力气不大,徐瑾若想挣脱,也是轻而易举,但她没有,只是放在刀鞘上的手依然随时待命。
男人并不回答,将伤口处理完后,才重新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然的模样:“不重要。”
他是谁,不重要。
男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离开,徐瑾却不知是哪来的冲动,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衣摆:“等一下——”
男人顿住,转头。
徐瑾并不习惯仰视别人,她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道:“你不能走。”
“?”
徐瑾说:“你看了我的肩膀,你要对我负责。”
顾清崖:“……?”
寺庙短暂仓促的一场相遇后,徐瑾硬是拉着顾清崖和她一起,在寺庙中度过了这个微妙又平衡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徐瑾伤势差不多已经好全,她检查了下伤口,又古怪地看了眼靠在门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男人,觉得有意思。
她让他别走,他就真的一夜都不曾离开,明明只要他想走,就必定没人拦得住。
还有这有奇效的药和他奇怪的态度……
徐瑾垂眼,琢磨着心想:难道是对手派来的细作?
不玩阴谋刀枪论,改搞攻心计了?
既然顾清崖都已经留下来了,那他再想走,也得看徐瑾同不同意。
于是半推半就间,顾清崖就这样,跟着她回到了珠城新建不久的将军府中……再次踏入了她本就不平静的生活。
徐瑾越发觉得他新奇,是因为他不爱待在这里,时常会莫名失踪,而一旦徐瑾确实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又会默不作声地出现、帮忙解决,再接着消失。
他对徐瑾的来历、过往、遇到过什么,似乎都毫不关心,两个人在同一座府邸上相处了一个月,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也算府中半个客卿,却对主公的事漠不关心,他没有好奇心的吗?
有一日,徐瑾故意主动同他说起:“我近来在查隔壁城的知府贪污一事,证据找到了,但究竟上不上报,我有些拿不准主意——你怎么看?”
“姑娘何须问我?”
“不能问吗?”
“……”
“那我去问李副将。”
李副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身健硕的肌肉,笑起来却像个二傻子,是和她一起下江南守珠城的三十亲卫之一,也是和她一同长大的竹马,同她关系亲厚。
顾清崖立刻道:“等等。”
徐瑾挑了下眉,本就没有彻底起身,闻言便慢悠悠地又坐了回来。
“怎么说?”
“最好的选择是,”顾清崖沉默片刻,沉声道,“压下来,不要讲。”
当今天下局势混乱,魏王不算昏君,却也不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能管得住边境不被侵犯就算不错,不会有闲工夫来管知府贪污这点小事。
徐瑾刚被贬入珠城不久,无数双嫉妒的眼睛都还在盯着她,私自查案的事一旦被爆出来,就不是再被贬一次这么简单了。
即便贪污之事已经腐败到全国上下都经济停滞,下层百姓被垄断资本、一年还没有过四季已经饿死了数万人……
这事也不是徐瑾能管得起的。
可徐瑾盯着他的侧脸许久,也没说话。
顾清崖受不了她的目光灼灼,匆匆起身,转过视线就要离开,却又被徐瑾的声音叫停了下来。
“你说得对。”
顾清崖顿了顿,闭了闭眼。
下一秒,女孩却又悠悠道:“可我不想这么做。”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做不到。
她以此身立足,生于珠城,受百姓诸多恩泽方能长到今日,若不是他们,她早就死在了镇上不知哪个角落里,万万活不到如今功成名就、住着大宅子、吃着国家粮饷的时候。
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她从小就懂得的道理。
不能她为了自己能活下来,让百姓因为她退后的这一步,而生生饿死街头。
徐少将军的座右铭是:生命诚可贵,理想价更高。
她的理想首先是国泰民安,然后是登上高位、为更多的人谋福祉。
但若为百姓故,二者皆可抛。
第64章 瘟疫
顾清崖回头看她, 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徐瑾说完,又起身,笑着拍拍手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你忙去吧,我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