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54)
她和易无凉这种人,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憎恨她,仇视她,最后却成为了她。
易无凉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一一应验在了她身上。
包括那句报应。
小鬼胆子大得很,看她不发怒,又爬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好像很伤心?”
傅囹愣愣地张了张口:“……啊。”
“可是没人逼你杀人啊,”小鬼不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是啊,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年幼时被屠村时她没哭,看见阿爹死在面前时她没哭。
被豺狼虎豹咬破了胳膊时她没哭,被易无凉泼了一脸烫茶时她没哭,被马车拖着断腿磨了一个月时,她还是没哭。
如今故人一句: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她却倏而之间,跪地掩面。泣不成声。
很久很久以后,或者源源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在这个刚刚还杀人不眨眼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迟暮般的、深深的悲哀。
那是即便将他活了短短十年的人生和待在忘川中疼了十几年的鬼生加起来,也都看不懂的情绪。
“——别沾我血腥,莫学我恶骨。”
他见她哭笑着,一边去摸索地上的那把刀,一边呢喃般,低声哼唱着一曲他们曾经一起听过的小调:“……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
“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刀锋划过,血光飞溅。
落日下,红裙盖过了满地血色。
而傅囹就这样,慢慢倒在了已经毫无生息的韩淼怀里,但仍紧紧握着他的手。
直至闭眼前,她才低声喟叹般,唱出了这首小调的最后一句:
“……待结个,他生知己。”*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突然觉得,就经历来说,这应该是我写过的最惨的女配了(点蜡)
*诗句引自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第37章 地君
从幻境中被挤出来时, 徐瑾还没回过神来。
她身形晃了一下,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扶了她一把。
一回头, 徐瑾看到顾清崖微微叹息着收回手,道:“幻境破了。”
徐瑾正要说话, 感觉到脸上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 竟是满脸的泪。
她诧异道:“我……哭了?”
顾清崖却老神在在地顺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我说过了, 人在幻境中的情绪会被罩主影响,从而无限放大。”
徐瑾于是回想了下。
然而出了幻境,不知怎么的, 她在罩中恍然度过的记忆却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只记得那时候自己确实常常比傅囹这个当事人还要显得生气——明明她一向不是这种会在面上表露出强烈情绪化的人。
原来是被幻境主人影响了。
她点点头:“确实。”
“问题不大,”顾清崖指了指不远处, 感慨道,“那边还有个比你情绪更激烈的。”
徐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发现进幻境前看到的躺在地上的韩淼, 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正跪在地上, 对着一条破旧的白绫若无旁人地捶地痛哭。
“……”
看样子他全程都在幻境里, 但可能受幻境剧情控制得更厉害,所以才没让他们发现属于现代“韩淼”的影子。
也因此,他受的情绪影响也更深。
幻境散了, 罩却没散。
两人正说着话,不远处深重的雾气中忽然步出一道身影, 走到韩淼身边, 低头和他说了句什么。
朱小婉也跟在后面, 匆忙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后, 伸手拉了韩淼一把,试图阻止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鬼哭狼嚎丢人现眼。
然而并没什么用。
两人在那边拉拉扯扯,而那刚走出来的男人则无奈一笑,随即转头,看向他们。
他一身精英打扮,白衬衫,黑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长相斯文儒雅,浑身上下都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手上拿着串佛珠,慢吞吞地盘弄着。
他径直走到顾清崖面前,先朝旁边的徐瑾微笑了下,再对顾清崖伸出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语气带着几分喟叹:“临安……好久不见。”
顾清崖却没握住那只手,而是和他随意地击了个掌,随即笑道:“确实好久不见——不过听朱小姐说,你比我们还先来一步,怎么没在幻境中看到你?”
沈彦松愣了愣,又释然地笑了下,收回手侧身示意道:“罩中多有不便,还是出去再叙旧吧。”
“忘了说,这是我新收的义妹,于符修一道上天赋异禀,叫徐瑾,”顾清崖伸手揽过试图隐藏自己存在感的徐瑾肩膀,笑得人畜无害,“怎么样?我们俩长得是不是很像?”
徐瑾心想谁是你义妹?
没人问我你瞎扯什么?
这人谎话还真是张口就来不打草稿啊。
还有……谁天赋异禀了?不要把自己的属性莫名其妙安到别人身上啊喂!
然而——
沈彦松竟然点了点头:“小婉和我说过了。”
不过徐瑾觉得他这个动作只是客套的敷衍罢了。
两人并行,徐瑾自觉走在了顾清崖身侧。
朱小婉见状,也拖死猪般拖着哭晕过去的韩淼跟了上来。
沈彦松扶了扶眼镜,回头问她要不要帮忙。
朱小婉顿时眼前一亮,毫不客气地松开手,韩淼便应声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对哦,你有乾坤袋。那就劳烦地君帮帮忙了。”
沈彦松已经抬手,将地上的韩淼收纳物品般收入了乾坤袋中了。
闻言,他诧异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朱小婉微笑着小声道:“有人在,给你点面子。”
沈彦松:“……”
另一边,徐瑾有点僵硬地扒开顾清崖的手,低声问:“这就是……地君?”
“本名沈彦松——本座早就说了,他是我兄弟,你不信,”顾清崖得意地挑眉道,“看吧。”
徐瑾悄悄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当地君的是他又不是你,一个是掌管地府的阎王一个是万人嫌的半神废物老祖,我很好奇,你在得意什么?”
“此言差矣。”
沈彦松转过头,温和笑道:“徐同学有所不知,我们最初结识,是在千年前的一次试剑大会上。”
“你这位义兄,当年可是一剑扫六宗,天下无人能敌。”
沈彦松笑得惭愧:“我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顾清崖挥挥手,一边谦逊道:“英雄不提当年勇。”
一边又拿眼珠子使劲儿瞥徐瑾,一脸“我这么厉害还不快夸我”的表情。
徐瑾扯了扯嘴角,敷衍地鼓鼓掌,又转过话题问:“这是要去哪儿?”
“先回特殊管理局再说。”沈彦松接话道,“如今罩主气血大亏,已经陷入昏睡,这罩不久之后就会散了,没什么危险。”
也许是那黄粱一梦般的十几年太过触目惊心,又或许是红衣女人跪在一片血泊中痛哭的场景太刻骨铭心。
以至于哪怕现在已经出了幻境,徐瑾想起那个曾经穿着红裙和她隔着几层楼对视的女人,仍然会有种心悸的感觉。
记忆中的女鬼和环境里的傅囹逐渐对上了身影,化成了如今傅阿绫的模样。
她犹豫了下,还是攥着口袋里的青玉佩开了口:“那……傅阿绫呢?”
“她?”沈彦松想了想,缓缓道,“其实她本无罪,但她这一逃,还卷入数人,且牵连了你们,不罚不行……就依照九幽冥府的律法处置吧。”
顾清崖看出她的神色不对,传音问了句:【怎么了?】
徐瑾皱起眉,说:【很多还疑点没盘清,你没发现吗?】
顾清崖自然也发现了,却故作不知:【比如?】
【明明这罩你都说没法半途破开,为什么刚刚突然破了?】
【你这位好兄弟明明比我们早来一步,为什么四个人里,我唯独没在幻境中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