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12)
床榻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黑袍青年却在此时重新睁开了眼,碧色的光亮在他瞳孔中一闪而过。
他起身,看了眼趴在桌上睡着的徐瑾。
这姑娘睡着时眉眼倒没有了白日里的沉郁和刻薄颜色,因为原本五官就生的漂亮浓郁,还带点青涩的婴儿肥,已经有些昏暗的台灯照在她脸上,光影让她此时的眉目显得更加立体。
隐约间,得见几分顾清崖的影子。
本来是很耀眼的长相,却被整日里的死气沉沉给压了下去。
还有这古怪刻薄的性格……
虽说是他的一半魂魄,却半分也不像他。
顾清崖抽出她还握在手中的笔,再一抬手,她压在脑袋下的几本作业都轻飘飘地飞了出来,却没有惊动徐瑾半分。
她睡得很沉。
顾清崖顺手用除尘术帮她除去了手上斑斑点点的墨水,再将人挪到了床上,帮她脱下鞋子。
他打开这几本小册子,本来打算再琢磨琢磨这些作业到底该如何写——
毕竟堂堂临安仙座,睡了一觉,醒来连一份作业都写不出来,着实有些丢脸。
然而他盯着徐瑾沉吟了片刻,忽而碧色瞳孔微微一动。
随即伸手,抓住了她灵魄中探出来的、不知通往何方的三根白色丝线。
灵魄之身,才能触碰魂线。
《玄道》曰,轮回之中,人生而灵魄有魂线,或红黑色的缘孽之线,或金绿色的福祸之线,或白色的生死之线。
前二者之线由自己掌握,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皆会影响线之增减,唯有生死之线,寻常人不会有。
一旦灵魄上出现了生死线,也就代表着,这个人的命数即将到头了。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的身上会出现三根生死线呢?
这说明这个人命有三劫,全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劫,且是被天道规划好的,所以常人无法看见线的另一头通往哪里。
是天要亡她。
若是这三场劫难无法避开,身为另外半魄的顾清崖也难逃一劫,会随着她一同灰飞烟灭。
再看看她身上浓重得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吞掉的死气、鬼气、祟气——
怎么办呢……
顾清崖揉了揉眉心。
其实他看见徐瑾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根本不是什么为了帮她完成心愿。
主要目的是为了保她性命,这样才能也保住自己。
说什么能帮她完成心愿的鬼话……不过是个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借口罢了。
但是眼下看来,不证明他的价值,这姑娘随时能把他赶走……
顾清崖面色沉重地盯着面前这些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想:看来不用作业夺取徐同学的信任是不行了。
……
徐瑾又做了个梦。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她也变成了一只猫,趴在一个人的膝头挨挨蹭蹭哼哼唧唧。
那人抬手,轻轻落在她头顶的掌心干燥又温暖。
开口,却是一连串低低沉沉用来哄孩童睡觉的歌谣。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落在她一身雪白的毛发上,像是个恬静安详的午后,懒散舒适的时光就在摇椅咿呀咿呀的叫声和那人低缓柔和的唱声中慢慢逝去了。
……
徐瑾第二天依旧没在柜台上看见自己的早餐钱。
她只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背着书包面不改色地换鞋出门。
顾清崖跟在她身后不停地打哈欠,出门前多看了几眼里屋的位置,眸底闪过几分沉思。
他活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怎么,你又不吃早膳?”
徐瑾头也不回,也没管他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只嘲讽道:“没钱,你给我?”
顾清崖眼睛黏在过路人的身上移不开:“我如今也身无分文……那是何物?我昨天看见过许多次。”
“汽车,代步工具。”
“虽比不上御剑飞行,倒也确实比步行或马车快得多……那又是何物?我看许多人手中都拿着它。”
“手机,一种现代人手必备的联系工具,很多功能,最简单的解释的是,有了它,相隔千里也能互相传音。”
“千里传音……”顾清崖若有所思,又问,“既然是人手必备,我怎么看你没有?”
“我倒也想要啊,”徐瑾讥讽道,“没钱。”
顾清崖飘在她旁边,仗着让人看不到,还一边盘腿坐着一边飘:“没钱就去赚钱啊。”
徐瑾:“上哪儿赚去?我平时不要上课的吗?”
顾清崖睡眼惺忪:“想上哪儿上哪儿去。”
“说得容易,”徐瑾阴阳怪气道,“我可还没成年呢,您知道成年是什么意思吗?当今社会,不满十八岁不允许打工挣钱,否则犯法,直接把你抓进大牢。”
顾清崖确实第一次听说有这种规矩,奇道:“那你还有多久成年?”
“一年,”徐瑾顿了顿,又翻了个白眼说,“而且就算成了年,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还得看工作好不好,有没有五险一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但见顾清崖哈欠都不打了,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又停了下来。
这个老古董好像一遇到这种现代事物就格外感兴趣。
她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恹恹道:“说了你也不懂,算了。”
顾清崖乐道:“你说了不就懂了?怎么,昨晚做噩梦了?一觉醒来跟个小炮仗似的。”
徐瑾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昨天不够炮仗?”
顾清崖:“倒也确实。”
在他面前这姑娘一直很炮仗。
徐瑾臭着一张脸没再理他。
路上她看见天鹅湖边又多了一圈警戒线,但这回只瞥了一眼,到学校时总算没迟到。
徐瑾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分钟打预备铃,往常这个时候教室人都坐满了,然而今天不仅前桌没人,同桌那个小胖子也不在。
她想了想:【老神仙,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这个沉湖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顾清崖在旁边作高人风范:“你应我一件事,我就回答你。”
徐瑾冷笑:【你连我个心愿都实现不了,现在干脆心愿都不给了,直接以一换一是吧?】
顾清崖震惊。
他以一种被辜负的目光沉痛地看着她,在徐瑾“你神经病啊”的目光下,半晌才缓缓道:“你但凡把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课业本拿出来看看,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徐瑾顿了下,低头,依言拿出了自己花花绿绿的练习册。
一打开,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昨晚沾了墨迹的地方,现在也干干净净一片,写满了她的字迹。
但她能肯定,这么复杂的数学公式,不可能是她这个万年学渣写得出来的。
什么时候写下来的,她甚至都没有印象。
再翻翻其他练习册,也是一样的情况。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有人夜里做贼,帮她把作业又全都重新写了一遍。
徐瑾想到这里,又看了眼自己早上起来就莫名变干净的手掌心,面不改色地合上练习册:【你先说是什么事……等一下。】
顾清崖看清楚了她前前后后的神色变化,表情愉悦地示意她说。
徐瑾:【你一晚上,就学会做这些题目了?】
顾清崖:“我说了,本座天赋异禀。”
任何事都是。
徐瑾却皱眉:【你骗人!】
顾清崖:“?”
徐瑾怒道:【就你这学习能力,还说和我是同一个人,骗鬼呢?我月考数学从来没及格过!】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月考,但顾清崖也能从字面意思猜出来。
于是他“啊”了一声,轻飘飘道:“可能是因为灵魄分裂的时候,神智都留给了我吧。”
徐瑾:……
自取其辱。
学渣徐瑾觉得今日深刻体验到了这四个字的涵义。
她呵呵笑了一声,心底那一丝感动散的一干二净:【要我帮你个忙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