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降临(110)
他顿了顿,笑道:“不需要多久,等到灵力散尽,他就要真正地魂飞魄散了。”
即便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安好心,口中的话也不知真假,但听见这些,徐瑾还是忍不住接着他的话往下问:“如果凝成了呢?”
“不会凝成的,”沈彦松笃定道,“他本来就没想活。”
徐瑾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百次轮回,成则飞升成神,败则灰飞烟灭。
“你的百次轮回,这一世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沈彦松轻笑道,“一个恶鬼缠身,一个命不久矣。你们之中,最后只可能活下来一个,而他早在几百年前,就做好了将一身修为渡给你、让你强行升仙渡劫的准备了。”
修仙界有句话,叫仙者不渡修。
为仙者,大多都有几百甚至千岁的年龄,一旦将一身修为渡给他人,那本体就会一夜白头,迅速衰败而亡,化为一捧黄土。
徐瑾手抖了一下,茫然地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道:“……那如果这一劫我渡过去了呢?”
“那也不可能,”沈彦松云淡风轻道,“你毫无修为,这一世更是死劫缠身,霉运透顶,唯一的一根尘缘线若隐若现,是要崩断的趋势。”
“如果他不渡修为给你,你必死无疑。”
徐瑾沉默下来。
这些事,顾清崖从没和她说过。
“你怎么就确定他一定会渡修为给我,”徐瑾哑声道,“你自己也说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为了让你过得舒服些,本该被压在黄泉下三千尺、忍受恶鬼噬身的顾清崖甚至用了障眼法,分身逃了出来,一边躲着地府的眼线追捕,一边护你周全。我有眼睛,当然知道你对他很重要。”
沈彦松说着,语气松快地耸耸肩:“他那段时日估计过得不怎么样,才会一边逃、一边着手准备着未来帮你渡劫的阵法。”
徐瑾呢喃着重复了一遍:“……阵法?”
“天鹅湖是个好位置。”沈彦松淡淡笑道,“那里阴气浓重,最适合摆百鬼献祭阵——阵法早成,只需要一笔符号,就能将它彻底激活。”
徐瑾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他:“你跟我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即使说了这么多,沈彦松从头到尾则都维持着不紧不慢的姿态,“只是想告诉你,你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罢伸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古朴的剑鞘,递到徐瑾面前。
“记得它吗?”
徐瑾低头,刚看了两眼,还没开口,腰间始终安静如鸡的乾坤袋却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仿佛有东西正在一下一下撞击着袋子,呼之欲出。
她伸手,按住了袋子。
是青莲剑。
当初她和顾清崖一起拿回它的时候,就看见只有光秃秃一把剑,后来顾清崖看把它放到任何剑鞘里都不安分,便收入了乾坤袖里,没怎么拿出来过。
反应这么大……难道说,这剑鞘是原装?
仔细一看,这剑鞘确实和她在幻境中看到过的大差不差。
“正如你所想,”沈彦松的目光在她腰间一扫而过,随即笑着收起剑鞘,“我那时很想将他捉回地府,便找到你,将他的来历和经历都告诉了你,也说了,再这样消耗下去,等不到你第一百次轮回,他就要被恶鬼吞噬殆尽了。”
“是你主动提出,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并给了我这把剑鞘为证,让我百年后找到你,”
徐瑾疑惑:“可那时剑并不在我手上。”
沈彦松莞尔一笑:“那自然是封印了顾清崖之后,你拿到了剑,才把这剑鞘给我的。”
徐瑾慢慢皱起眉:“封印……”
“顾清崖是你封印的。”沈彦松推了推眼镜,笑道,“不然你以为,他躲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下就被抓住了?”
“除了同为一体的你,这世上,连我也没有这个本事能将他封印这么长时间。”
徐将军很有天赋。
应该说,不论在哪一世,“徐瑾”画符的天赋都是与生俱来的。
就如同后来她亲手解封了那具棺材一样,那时,正是她亲自设下陷阱,将顾清崖的分身带回了本体的棺材里,再按照沈彦松给的那个封印符咒的样子,亲手用凤仙花汁一笔一笔,将他封印在了里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后来的顾清崖没来得及去找这一世的她,他失约了。
徐瑾亲自断绝了这个未能实现的约定,却心甘情愿。
后来数百年内,顾清崖没能再逃出这片“自己”亲手打造的封印之地,就此沉睡至今。
“十几年前,原本存放棺材的那间老院子被推翻重建,修成了民宿,我便将其放在了民宿里,”沈彦松拨弄着佛珠,慢吞吞地继续说着,“谁知离料想过的破封时间不同,封印提前有了松动,这才导致祟气外泄,召来了许多小鬼。”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又将小婉他们调到了这边,有任何情况我随时都能知道,”沈彦松抬了抬眼皮,调笑道,“好在封印最终还是撑到了现在,并且他还失去了这千年的记忆——看来你的画符能力确实很强。”
“可你为什么帮我?”
徐瑾却面无表情道,“哪怕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是讨厌他,要抓他吗?为什么又同意我为他以命换命?”
“他自己死了多没意思啊,”沈彦松笑着,和她对视时,眸底隐约有疯狂的偏执在如潮涌动,“我要他活着,一个人带着关于你的、关于曾经天韵山上的那些记忆,痛苦地活下去。”
“他不好过,我可就太好过了。”沈彦松似乎毫不顾忌面前这个合作伙伴会随时反水,十分愉悦道,“看着两个本为一体的人为了对方互相争着要去死,多有意思啊,不是吗?”
徐瑾沉默地移开目光。
她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许久,却没再开口反驳。
其实沈彦松说的,她已经信了大半。
不然难以解释,为什么顾清崖自己不记得那些事了,却仍然在瞒着她调查。
他应该在当初看见棺材上的符咒时就猜到了,封印必然和她有关,所以对她诸多隐瞒。
两人就在这夜风中默默对峙了片刻,良久,徐瑾又转过头去,再开口时,声音极轻:“你该庆幸,我现在确实一无所有。”
所以听到他说的“以命换命”时,内心除了诧异,竟然没有感受到太多惊慌。
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若能在死前为生命中唯一出现过的那束光做点什么,那倒也不算死无所值。
徐瑾想着,从天台边慢慢站起身来,夜风很凉很大,那副单薄的背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去。
像断线的风筝。
两个人的死局,只能活一个。
沈彦松肯定也料到她不会临时反水,为了自己活而重新推顾清崖下水,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全盘托出。
不管他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如今的徐瑾都无法拒绝。
就算她不肯信,这些话说给顾清崖听,一旦是真的,顾清崖也不可能再看着她去送死。
她不想去赌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因为那是顾清崖的命。
她这辈子已经够糟糕了,不想看到再有人为了她而死去了。
顾清崖写的那两本书上有一段话,是主角的师父告诉他的,她还记得。
人生而有三魂七魄,上带七情六欲。若魂魄分裂,七情六欲也将一同分裂。
徐瑾回想着见到顾清崖的第一面,终于明白过来。
她的存在,就是七情中的最彰显哀、惧、恶的结合。
而顾清崖,则是剩下的那半边光明。
既然如此,那就请那个站在光明里的、另一个自己,代替她继续活下去吧。
……
徐瑾想了很多,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又去了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