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番外(184)
钟越多下一剑看起来就要斩向这头不知死活的蠢蛟,“不到时候?难道还要等到你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才算到时候?”
长明被烈阳剑剑锋指着,还能毫无惧色地将铁链在身上重新缠好,“别,还没到时候。”
钟越拿剑的手都有点不稳,他无言地怒瞪着长明,看他还在缠身上的铁链,只是手爪无力,铁链几次都滑了出去。
钟越蹬了他半晌,还是收起武器,来到长明面前,接过了从他手爪中滑出的铁链。
铁链缠好后,钟越面无表情地说:“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庞大的蛟头鬼鬼祟祟地移过来,靠着钟越,喘了半天的气才说:“因为我想当一个人。”
钟越蹙眉,面露不解。
“你们那天在议事堂里说的话……我听到了,你们剑宗的长老说我是罪孽深重的大妖,你……你也说我妖习难改,兽性难移。”
钟越的手指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他想不起这是哪一次的谈话,不是他记性不好,而是剑宗上下,几乎能有机会逮着他就会说长明的不是。
长明是千年大妖,由蛇化蛟,走的是伤天害理的修炼法门。剑宗上下无不对他心存忌惮,哪怕长明化作人形学做人事,在他们眼里也是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妖。
就是钟越自己……也是如此。
他跟长明的结识完全是一场阴差阳错,长明曾化作小蛇潜藏在他身边,获得过他的庇佑,在仙灵族入侵的时候,他也得到过长明的帮助。
危难之下,一人一妖好像建立了那么一点似是而非的情谊。
哪怕后来长明恢复妖身,赖在剑宗不走,成天惹事生非,钟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上门告状的弟子长老们敷衍了事。
门中的长老问过钟越,他留这样一头作恶多端的妖孽在门中,究竟是要如何?难不成是要感化他,指望这头恶蛟能放下屠刀,一心向善?
钟越沉默半晌,方答:“长明妖习难改,兽性难移,等他在这里待得厌烦了,自然会回去做他的妖。”
“那他如果又回去吃人,我们剑宗是管还是不管?”
“修士本就是替天行道,妖魔滋事,定然要管。”钟越淡淡道,手指在袖子里抠着烈阳剑的剑柄,“若真有那一天,我必冲锋在前,亲手斩除了他。”
长老忿忿离去,以后还有告状的人,钟越就用这一套话术搪塞过去。
不知道是其中哪一次谈话被长明听到,就被这头蠢蛟钻牛角尖了。
钟越抬头望着天上清清冷冷的一轮钩月,说:“你听得不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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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番外5
钟越说的这番话,确实是出自他的真心。
他善待长明,将他视为至交好友,但他看长明,始终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蛟。人与蛟之间,有这一点浅浅淡淡的交情也就够了,长明想要更多,他如何去给。
长明也并未动怒,而是在那嘟嘟囔囔,“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修士就是这样,一个个对妖都有偏见。不过你这样也情有可原,我不怪你就是了,哼,我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你计较这些小事……”
“长明。”钟越迟疑道,“我……”
长明本来竖好了耳朵,打算听一听钟越的辩解,但看他这样支支吾吾的样子,想他说的也不是自己爱听的话。顶多就是人妖有别,他还有宗门要顾及……巴拉巴拉。
长明直接把大脑袋一压,压得钟越差点没栽落下去。
长明的下颌磨蹭着钟越的发顶,把剑宗宗主每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弄得一塌糊涂。
他直接就着这样的姿势道:“你们剑宗的那些老顽固说的也不错,我是妖,你们是人,我受了伤,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你看我,就是看一头庞大恐怖的妖物。我就算拿来你最喜欢的东西给你,也改变不了我是妖的事实。”
钟越垂下眼睫,没有烈阳剑的剑柄抠,他就抠起了自己的指甲。这位端方持重的宗主一紧张就有这样的小习惯,除了钟越自己外也没人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我在你们人类看来满手血性,我吞过三千七百六十三道人魂,现在我让人还我三千七百六十三刀,钟越,你看好了,我可以削减身上的血债、收起自己的凶性,我可以成为跟你一样的人。只要钟越存在一日,长明便不是凶残暴戾的妖,而是跟钟越一样的人。”
“你……何必如此?”
长明咧嘴一笑,“谁叫我想跟着你。”
钟越的脸一时红、一时白,他低着头,又看到长明垂下的累累白骨,钟越的脸色立即苍白一片,“你就算要做人,也不用让自己受这千刀万剐之苦……”
“我愿意这么干,谁让某人整日里担心我会一口生吞了他。”长明无所谓地说,“千刀万剐而已,我由蛇化蛟,每一次的蜕形之苦可比这厉害多了。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心疼。”
长明的大脑袋在钟越头顶晃了晃,“别抠了,你这指甲再抠下去都要抠出血了。”
钟越面颊微红,连忙停下抠手的动作。
于是在燕朝的王都中,那恐怖骇人的青蛟还是悬挂在城墙上,每日受剜肉之苦。
钟越白日里去处理宗门事务,晚上就来到城墙处陪伴长明。
在钟越看来,长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受这三千多刀,钟越劝不了他,也干脆不再劝,每夜就陪伴在日渐虚弱的青蛟旁,听他整夜整夜的瞎扯。
长明之前暴戾张狂,哪里有这样示弱的一面。但是受伤势阴影,还可能是漫漫长夜,钟越总是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一言不发,长明只好自己叭叭个不停。
有的没的都让长明叭叭了一通后,没得说了,长明就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将自己初开灵智、摸索修行的岁月一笔带过后,长明着重讲了一座城。
那座城有一个很大的湖,湖畔绿柳成荫,还矗立着一座座酒楼戏馆,人群络绎不绝,各色竹筏瓜皮艇舫船每日在湖面上来来去去。
还是一条大蟒的长明就栖息在湖底,春日里柳絮纷飞,湖水澄澈如碧玉,水中的大蟒会缩小身形,悠闲地追逐着撑杆在水面荡起的一道道涟漪。
船只靠岸了,长明也化出一个勉勉强强的人形。只是他修为不深,化出的人形鼻歪眼斜,左肩高右肩低,走到哪都遭人白眼。
他拿莲子跟湖边的小孩换糖人,小孩拿了他的莲子,却踩碎了糖人,唱着奚落他的歌谣嬉闹而去。
长明捡起糖块的碎片,放在嘴里,也尝不出甜味。
他是妖,不会有人的味觉。哪怕有人的样貌、有人的躯体,也不会是人。
长明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城里来了修士,他们一眼便瞧出这条大蟒的身份,将他抓捕后架上高台,堆起柴薪、浇上火油,要以火焚之。
火烧起来,城里的人将这看作一场盛会,长明在火里痛苦扭曲,周围却叫好声不断。他的皮肉焦灼、筋脉剥落,被烧灼的咽喉连嘶叫也无法发出,火场边却是震天的锣鼓。
烟雾升起,却遮蔽不了太过刺眼的日光,明晃晃的天光下,火焰中妖物在无声嘶吼、火红的鞭炮四处炸响。
长明在火中是极致的痛楚,无数欢笑的人脸映在他的眼底,让这头尚且懵懂的妖物又惊又怒。
他们为什么笑?他们为什么开心?这些人笑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痛苦?人为什么会因为他人的痛苦开心?
如果是因为他是妖物,那他变做人的时候,为什么也会受到人的驱逐打骂?人为什么要折磨他,人为什么要折磨人?
长明不懂,他只觉得人可恶,比蛇要可恶、比一切鸟兽虫鱼都要可恶得多,如果他继续当妖,他绝不会再化人形,绝不会再与人为伍。
火焰将这条大蟒烧得皮焦肉烂、眼看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刺眼的日光却被一朵突然飘来的乌云遮蔽,伴着乌云前来的,还有一条货真价实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