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失忆后+番外(131)
白魄很头疼他新鲜出炉的徒弟,她在修行上颇有天赋,算得上一日千里,不过才堪堪摸到修行的门槛就入了魔,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修士入魔是因为勘不破的执念,白魄的执念就是随心所欲,而贯儿的执念就是报仇。
她想要找到杀害她娘的魔修,杀了他,为她娘报仇。
她后来也如愿找到了仇人,她的仇人在大荒谷,是大荒谷中的护法尊者,修为已经到了武主境地,是当时的贯儿难以企及的存在。
贯儿日思夜想,都是在想怎么杀了他。
寒冰小地狱中,小舟里的水已经涨到了两人腰部。
白魄眉宇间都是凝结的冰雪,冻到皮肤皴裂,还在哆嗦着说:“对不起……”
尸骸夫人神情淡淡,她把手中的傀儡拢进袖子里,只留着傀儡一头漆黑的长发在外。
她以指为梳,继续梳理着傀儡的头发,说:“您救我不知道多少次,又授我武艺,教我在修行一途中如何保全己身,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一直欠着您的恩情。”
白魄突然跪伏在尸骸夫人脚下,脊背像是烫熟的虾子一样弯曲,他用已经冻出了裂口的手捶打着船底,哽咽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我懦弱,是我临阵脱逃,是我不敢……是我对不起你……”白魄痛哭流涕,忏悔着他曾经的罪行。
尸骸夫人听着他的忏悔,只是轻轻、轻轻叹了口气。
咔嚓一声,船体被漂过来的碎冰撞出了一个洞,水流哗哗的涌入,小舟停在原地,被涌入的水流逐渐淹没。
尸骸夫人伸手扶住了白魄,她的手很冷,比涌进来的冰水还冷。
白魄冷得打了个哆嗦,不禁抬头,怔怔地望着尸骸夫人苍白冰冷的面孔。
这张脸在他面前哭泣过、恳求过、大笑过……各种各样的表情,还有绝望的呼救过。
长大成人的贯儿穿着跟母亲一样的舞衣,像只金色的蝴蝶一样在屋中盘旋,身后追逐着她的人逐渐显出了魔态,生长出畸形可怖的肢体,落在地上的影子狰狞丑陋。
飞旋的舞裙中,武器的寒光一闪而逝,贯儿被摁住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头顶的房梁。
靠着宝器隐身在房梁处的白魄一动未动,他在看到魔修真身的那一刻,就骇得难以动弹,连手中的银枪都要握不住。
他想着,这可是大荒谷中的护法尊者,修为早已到了武主境,他和贯儿比他低一整个大境界,合起手来恐怕也难以是这家伙的动手。
贯儿脑子里只有报仇,见到仇人后整日里在他耳朵边上唠叨,他才会一时昏了头,竟冒险跟贯儿实行如此可怕的计划。
白魄在心里埋怨贯儿,但看到贯儿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就又不忍心。
贯儿被魔修压在身下,手已经握住了舞裙下的武器,魔修喝了她做过手脚的毒酒,只要白魄跟她联手,她就有很大的把握能除去魔修。
白魄看到了贯儿眼里的催促,他的掌心都是冷汗,眼前浮现出他第一次见到贯儿的山洞,还有洞里的一地尸骨。
底下就是魔修畸形的真身,他本该持枪跃下,一□□进魔修的天灵盖中。但是……但是这一□□不中怎么办?万一武主境的魔修还有他们预料不到的杀手锏怎么办?
白魄像是被洞穴中缓缓爬出的尸骨拽住,哪怕底下的贯儿已经发出惨叫,他也定在房梁上,一动未动。
事后,贯儿被魔修折磨得不成人形,魔修离去很久,白魄才敢从房梁上下来,来到贯儿身边。
“滚。”贯儿冷冷地说。
后来再见到贯儿,就是许多年之后,她成了大荒谷中声名鹊起的傀儡师,后来又杀死了大荒谷中一位早就疯癫的魔修,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大荒谷中新的护法尊者。
大荒谷中的尸骸夫人一点都看不出贯儿的影子,谷中的魔修都说,夫人秀丽端庄,美如天人,只是由于修炼傀儡术的原因,身上没有一丝人气,有时候也不明白夫人到底是活人,还是一个冷冰冰的傀儡。
无论贯儿之后经历了什么,她那一身傀儡术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手刃仇人为自己报仇的,白魄都无从知晓。
他和尸骸夫人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一样相处,偶尔尸骸夫人也会喊他一声“师父”,声音毫无起伏。
“我很后悔,如果那一天我什么也不顾,跟你一起联手……哪怕是当时就死了,我也比现在好过……”
白魄还在忏悔,在尸骸夫人生前,他从未有勇气说过这些,也装作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现在他们生死两端,往事俱作前尘,回首一遍,一切都仿若昨日。
尸骸夫人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要在这里陪你!”白魄说,他跪伏在尸骸夫人跟前,“我要同你一道,贯儿。”
“哦?”尸骸夫人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层,“这里是我们这些亡魂受苦之地,你阳寿未尽,何必跟我在这里受苦?”
“我……心甘情愿。”
“就跟你愿意做我的傀儡一样么?”尸骸夫人说,“宁愿让我折断你的四肢,毁去你的经脉,从此变得不人不鬼——你也甘愿?”
白魄回忆起了被做成傀儡的痛苦,但再大的痛苦,也比不过回想过去,他坚定地点头,“是,我甘愿。”
“哦……”尸骸夫人歪了歪头,两道峨眉轻蹙,“你甘愿,我不甘愿。师父,你以为,只要陪在我身边,就能抵消你做过的一切,就能赎轻你的罪过么?你这么做,可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还是你以为,在将你做成傀儡、亲手划开你的腹腔摘去你的内脏时,我就会高兴?”
不等白魄回答,尸骸夫人就说出了答案——“我不高兴,师父,我恨你,我比恨我娘还要恨你,你们如果是完全的恶人该多好,如果我娘不管我,如果你一直都是一个懦夫,那该多好。”
“贯儿……”
尸骸夫人咧嘴笑了一笑,这张苍白淡漠的脸,总算出现了一点别的表情。“师父,您为什么要陪着我呢?我当魔修的时候,你愿意陪着我,我死了,你还愿意陪着我,为什么?”
白魄的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咽不下。
“你喜欢我罢。”尸骸夫人说,替白魄回答了出来,笑容愈加古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很久以前吧?”
白魄痛苦阖上了眼。
小舟已经完全浸入水中,尸骸夫人和白魄也一同在这冰水里,尸骸夫人冻得嘴唇发青,眉宇间很快凝结出一层层冰霜。
白魄第一次尝这寒冰之刑,一口气呼出来都犹如刀割。
他哆嗦着游过去,把尸骸夫人从水里抱起来,扛在自己肩上。
尸骸夫人任他动作,抓着自己的傀儡问:“师父,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让她将你千刀万剐么?”
“不……”白魄在冰水中已经神情恍惚,呢喃着回答,“我喜欢一个人,一定不让她受苦,我会造一所大房子,让她待在里面,不用受一点雨打风吹……”
哗啦啦——
水底不知何时,竟悄悄聚集了许多可怖狰狞的怪物,苍白肿胀的脸、肥大扭曲的肢干,有白魄认识的,还有他不认识的,包括死在贯儿手里的魔修仇人也在内。
这些水底的幻象聚集前来,满脸仇恨和怨毒,水面上伸出一只只惨白的手臂,要将白魄肩上的尸骸夫人拽入水中。
白魄原本已经决定跟尸骸夫人一起受寒冰封冻之刑,但在看到这些拽向尸骸夫人的手臂、尤其是魔修怨毒的怪脸时,他还是忍不住踏水而起,足尖一点,落在了水面上的一块碎冰上,持枪一划,枪尖就对准了冰下的魔修。
“你消灭不了他们。”尸骸夫人说,她从白魄的肩头下来,繁复的裙摆缓缓下移。
她冰冷的手指落在了白魄手背上,一推,将白魄的枪尖推回,“师父,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想见你,生前不想,死后更不想。你害死了我,你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