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美人的继室之路(55)
此刻他嗫嚅着,像吃了黄连,盯着冒着热气的茶盅,半晌才眼角微红地挤出一句“家里都好,让她别惦记。”
纪慕岚就平静多了。
“多谢谢嫂子。”他大大方方的作个揖,“烦请告诉姨娘,我和父亲都好,吕妈妈也好。上回带回来的果子,分给邻居和史掌柜,衣服穿的也好。我在族学,夫子和同学十分照顾,下月便去赴试。请姨娘,多多保重。”
◉ 第42章
纪慕云的二十一岁生辰简简单单。
雪白清爽的面条, 浇上黄花菜、木耳、面筋、口蘑、鸡蛋和五花肉打的什锦卤,上面放个煎蛋,几片青菜豆芽,用胡萝卜削个小小的“寿”字, 盛在比脸还大的汤碗里。旁边是山楂糕、芝麻菠菜、香葱炒鸡蛋、木耳拌洋葱, 两尾煎得焦黄的黄鱼, 红红绿绿黄黄黑白,琳琅满目的, 另有曹延轩爱吃的葱爆羊肉、酱肘子等菜肴。
曹延轩来了一看, 就笑了,“也不告诉一声。”
纪慕云欢欢喜喜地, “您来了就知道了么。”
他又打量她, 过寿辰的缘故, 穿了鲜艳的海棠红春裳,豆绿色曳地罗裙, 挽了个妩媚的堕马髻,戴了他送的赤金海棠金簪, 还别了一朵新鲜海棠花;初雪般的脸庞圆圆的,肚子也是圆圆的。“二十一岁了。”他笑道, “大姑娘了。”
纪慕云摸摸自己肚子,眼角眉梢都是满足, “还什么姑娘, 明年这个时候,孩儿就陪我过生日了。”
曹延轩笑道,“可许了心愿?”她露出神秘神色, “许是许了, 却不能告诉您。”
那天曹延轩吃了两大碗面, 过两日,送了一朵赤金鬓花来,碗口大,花心是黄色蜜蜡,花瓣是打磨过的红宝石,颜色十分鲜艳,纪慕云很喜欢。
进了四月,双翠阁气氛紧张起来。
大夫说,入了四月,便随时有可能生,产婆和牛四媳妇说,纪慕云是头胎,发动的或许迟些,不过,“孩子已经入了盆”,“妥妥的”。
纪慕云左看右看,看不出自己的肚子和平日有什么区别,不过,低头已经看不到脚面了。
初七黄昏,吃过晚饭,她在院子里散步。彼时天气渐热,她扶着肚子走几步,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肚子沉沉的直往下坠,一下一下的疼。
“叫大夫。”她掐住搀扶着自己的冬梅手臂,指甲陷入对方肉里,“我,我”
要生了。
曹延轩赶来的时候,纪慕云已经进了西厢房尽头的产房,丫鬟们挤在檐下,产婆、牛四家的石家的和新来的奶娘都在室里,范大夫也进去了。
听说他来了,大夫出屋行礼,“七老爷放心,如夫人一切安好。”
曹延轩自是不放心的,看一眼窗子,“姨娘如何了?”
“老朽刚刚诊过,胎位正,脉象稳,无碍的。”大夫捻须微笑,“如夫人是头胎,生产要久一些,八成明日才能落地了。”
曹延轩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有不少经验,闻言略微放心,眉宇间依然透着紧张。他走上台阶,附耳在窗外,听到纪慕云低低的□□声和婆子们安慰的声音。
“云娘?”他提高声音。
和平时相比,此时的纪慕云颇有些狼狈:脱了裙子,双手攀紧床架,嘴里咬一块软木,身上盖一床湖蓝薄被,身边围满七嘴八舌的婆子。
“七爷。”腹痛一波一波,像潮水没有止境,她不得不张着嘴巴呼吸,尽量不去想“母亲就是难产死去的”。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慕云忽然非常委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老爷!”
稳婆是个大嗓门,“哎呀呀,我的好姨娘,这刚哪儿到哪儿,就掉起金豆子!”牛四家的也用手帕替她擦汗,“您省点力气,离生还早着呢。”
乱糟糟地,把两人话语都压下去了。
曹延轩提高声音,“莫急,听大夫的话。”说完后,补了一句“我在外面。”
她轻轻点头,仿佛曹延轩能看的见似的,告诉自己“我能行,我能把孩儿平平安安生下来,孩儿的爹爹在外面等着呢”。慢慢地,慢慢地,勇气像一丝丝甘泉涌到心底。
石家的从小厨房捧个红漆托盘匆匆过来,曹延轩百忙中瞥一眼,见里面盛着一碗红糖水荷包蛋,一碗鸡汤挂面,还有纪慕云爱吃的酸汤小馄饨。
他站在原地,目送石家的进屋去了。过一时,石家的原路出来,托盘中荷包蛋吃了半碗,馄饨也少了几个。
吃饱了才有力气生,云娘是个懂事的,曹延轩微微放心。
天空被晚霞染成明亮的玫瑰色,随后一寸寸黯淡,夜晚不知不觉降临了。
程妈妈来了,夏姨娘来了,于姨娘没过来,遣了身边的妈妈过来,走马灯似的。
曹延轩沉住气,在东厢房写了一晚上的字,夜半时分,到西厢房外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便叫丫鬟把产婆叫出来。
产婆伺候惯了老爷太太,上来就说“姨娘吃饱喝足,睡着了。”不等他问,便又答“以老婆子看,明日才能生出来。”
曹延轩顿了顿,“姨娘可好?”
“好,好。”说实话,产婆就喜欢纪慕云这样的产妇,年纪轻,身体好,又聪明,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让节约力气就节约力气,半点不费心。“七老爷放心,姨娘好着呢。”
整整一夜,曹延轩辗转反复地没有睡好,天色蒙蒙亮,便到西厢房看过,只听到纪慕云低低的□□声。他安慰几句,去了外院书房,吃过早饭,听三位管家回过事情,像平时一样练了一套拳,依旧回到双翠阁。
到了午间,他只吃了半碗饭,便站在书房写字。天气炎热,曹延轩的衣裳不知不觉被汗水打湿了,正心烦意乱地“怎么还不生”,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欢呼。
曹延轩精神一振,丢下笔,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屋子,一阵洪亮的婴儿哭声传出西厢房。
石家的从屋里出来,和他走个对脸,喜滋滋行个福礼,“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姨娘生了个小少爷。”
是个男孩。
曹延轩有一种“天遂人愿”的感觉,忙又问“姨娘呢?”
石家的忙不迭答“姨娘生的顺当着呢,没用催产药,也没用大夫施针,平平安安地把小少爷生下来了,真是菩萨保佑!”
他才放了些心,走到窗下,喊一声“云娘?”
屋里纪慕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她脸色惨白,嘴唇被咬破了,鬓角像被海水洗过,穿在身上的衣裳湿透了,褥子也湿乎乎地,身体一阵阵地疼,隆起的肚子瘪下大半,令她很不适应。
这些都是次要的,她强撑着,目光随着不远处正用温水清洗婴儿的产婆和奶娘,仿佛一闭眼,她的骨肉就不见了。
牛四媳妇见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走到窗边,赔笑朝外面道:“老爷,姨娘折腾两日,且得缓一缓,奴婢们正给姨娘收拾呢。”
曹延轩是有经验的,提高声音,“你且歇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范大夫,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
纪慕云使出浑身力气应了一声,这回他听到了,一颗心回到原处,整个人不由松懈下来,在窗边踱了两步。
产婆把婴儿洗得干干净净,裹在大红包被里面,见天气正暖,又是中午,便和牛四媳妇一商量,用床薄被遮掩着,把孩子抱到西厢房正屋门里,“七老爷,七老爷!”
曹延轩两步奔过来,见到大红襁褓中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紧紧阖着,嘴巴粉粉的,黑发湿漉漉。
是他的儿子,骨中的骨,血中的血,生命的延续。
这一瞬间,曹延轩突然想起宝哥儿和死去的儿子晏哥儿出生的情形,不觉眼眶微湿。
“好,好。”他喃喃说,想抱一抱孩子,又有种“近乡情怯”,双手张着,触了触襁褓就放开了,仔细看一看,才示意产婆把孩子抱回去。
范大夫年纪大了,脸上带着倦色,,“如夫人生的颇为顺当,不过,小少爷个子大,如夫人迟了些苦头。”曹延轩立刻问:“依您看,是吃药,还是针灸,如何调理是好?”范大夫捻须微笑,“老朽开了些补身体、去污秽的汤药,如夫人喝着吧,莫要劳神,莫要焦虑,好好养一养。过十日,老朽再来诊脉。”又低声叮嘱:“小少爷有奶娘,如夫人莫要哺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