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67)
苍老的声音又道:“莫不是陆寺卿很早便知道,帮其瞒天过海,而今东窗事发便又想隐瞒,那个贴身衙役她就是女扮男装——”
转睫之间,只见陆允时长腿一跨,一手大力揪住孟仲的衣领,深邃的眼眸如同毒蛇的竖瞳,森冷的嗓音沁了毒药,幽幽地响起:“孟尚书,话可不要乱说,得讲证据。”
冷硬的脸庞不带一丝人情,陆允时眉心的戾气就快掩不住,周身气息冷冽。
他从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官场如何勾心斗角,查案如何使绊子,他都无所谓。
但是,要动余安,不可能。
孟仲登时吓得噤若寒蝉,可是近来永宁侯府连连与他相斗,唯一的女儿也死了,这口气不撒出去,他孟仲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颤着声,“陆寺卿,你口口声声说不能妄言,得讲证据,那你亦是。你铁了心要为你那个贴身衙役做主,那是不是也要拿出证据来?”
陆允时眼睛微眯,神情冷肃,忽然鼻尖轻呲一声,猛地松了力道。
他转过身,背起双手,“你要什么证据?”
孟仲拂拂官袍,“距离事发当日已过两日,却始终不见那衙役身影,本官派人到处找遍了却还是全无消息,只有一个地方未搜查。”
其后的话语没有说出来,但众人皆心知肚明,那地方自然是大理寺。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全数放在了陆允时身上。
陆允时今日穿了一身暗红锦袍,锦袍上的麒麟绣纹盘旋在胸口,袖口处的羽丝也微微闪着光,他用指腹轻轻抚了抚。
这件衣裳是余安最喜欢的,每回他穿,那人总是喜欢用手勾着他的腰带玩.弄。
袖口的羽丝轻柔,像极了那人柔顺的青丝。
陆允时眸中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纷乱的思绪尽数被他压了下去,冷硬的面颊有一瞬间的脆弱。
他微弯了长颈,“好,我答应你,搜查大理寺。”
数个时辰后,无果,众衙役站在大理寺的后院,全部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孟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不信那个衙役凭空消失。
忽然,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睛动了动,孟仲伸手指向不远处,众人顺势望去,“陆寺卿,我听闻大理寺有几处地方荒废了,但这搜查有罪之人可马虎不得。”
在大理寺当值的衙役皆知,大理寺所占地基极大,寺内分布院落诸多且用处分明,但若是真的论起来,也有这么两处是在角落里。
一处是专门用来呈放尸首的敛房,另一处则是潮湿幽暗,早些年便不再住人的西苑。而孟仲所指的地方,正是西苑,余安的屋子。
陆允时鸦睫轻眨,面色不动的脸庞,叫人难以窥探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但熟悉陆允时的叶衾站在一旁,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怒火,正在被极力压制着。
胸膛起起伏伏,陆允时执剑的左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显露出来,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孟仲老奸巨猾,见陆允时迟迟不动,心里越发觉得那处有猫腻。
他唯一用来拉拢朝臣的女儿已经没了,又身患隐疾也不会再有子嗣,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倘若因此事抓住陆允时的把柄,继而和陆家绑在一条绳上,背后有了陆闵做倚靠,那他晚年依然安生无忧。
“怎么,陆寺卿莫不是有什么顾忌?”孟仲摸着胡子,故作高深道。
陆允时侧身,一步一步走向孟仲,待二人只隔一寸远时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睥睨着。
深如幽潭的双瞳宛若两个吃人的黑洞,冷冷地射出寒光,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人,带兵搜查西苑。”
言罢,他猛地一挥袖,左手的长剑有意无意地重重敲在孟仲的大腿上,陆允时却头也不回,仿佛事不关己。
西苑同大理寺其他住人的院落相比,有些陈旧,但且不觉破败。
灰色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一片绿意中点缀着几朵粉色的花,小院的门框上悬着几盆绿藤,弯弯绕绕的根茎被人为牵引到梁柱上,像极了话本子里隐入深山的桃花源境。
清幽宁静,却又处处透着鲜活生机,足以看出在这里住的是个单纯,内心充满炽热希冀的人。
陆允时一手拦住横冲直撞的衙役,一双有力的双臂在推门时,用的极轻的力道,像是生怕弄坏了什么。
霎时,众人涌进一向无人的西苑,陆允时冷眼旁观,可在无人注意到他缓缓簇拢了眉头——
西苑有人来过!
一双泥土的脚印子落在几处,深深浅浅若隐若现,但从鞋底大小来看应是个女子的脚,看那方向好像是去了......余安的卧房。
莫非,是余安回来了?
“轰隆”一声,陆允时的心霎时高高悬起,七上八下,宛若平静无波的湖底像是猛然被砸进了一颗巨石,不得安生。
大理寺的人本就看他不惯,自然顺带着他的贴身衙役也看不顺眼,若是在屋里找到了仓皇逃回来的余安,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小院里那根带着血迹的铁链,余安应是受了伤的。
陆允时大步流星跨进了门,银靴站定在外室中心,黑白分明的双瞳里像是两颗黑色的珍珠,逡巡一周,而后定在一处。
就在离他不到一丈的桌角处,有一点泥印。
陆允时猛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
那块泥印证明了他的猜测,余安......真的躲在这间屋子里!
眉心霎时散发出戾气来,额间的筋络也突突直跳着,陆允时抬脚上前,银靴停在那块泥印前面。
随后,趁无人注意时,一脚踩了上去,再抬脚离去时,那处泥印早已消失不见。
屋内众衙役搜寻着,外室的柜子和桌底,即便是房梁之上也毫不放过,似是铁了心要找到点什么。
一个衙役在床底瞄来瞄去,忽然余光好像看到柜门动了动。
有人?!
他猛地站起身悄悄往那边走去,伸手正要打开柜门时,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掌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骨头生生捏碎。
“啊......疼!”衙役疼得五官扭曲,转过头发现竟然是陆允时。
男人神色冷肃,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他,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像极了地狱罗刹。
只听他沉声道:“我来搜。”
衙役痛的说不出话来,直直点头,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陆允时步伐稳重,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鬓角却罕见地冒出了细汗。
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到的路,生生被他走了几十步。
每走一步,心房跳的更快,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有些心慌,喉结滚动。
柜门之间有一条极小的缝隙,外面的光线从缝隙中照进了柜门里——那张血色尽褪,满是泥污的脸上。
余安一手环膝,一手握着方才躲起来时随意拿起的剪刀,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脚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奔跑而裂开,血迹顺着脚踝上凸起的骨头滑落,落到柜门的檐边。
滴答、滴答、滴答......
余安清浅的呼吸杂乱无章,精疲力竭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黑漆漆的木柜里像是一个囚笼,像极了她这十余年的生活,西域、汴京每一处地方她都戴着面具,牢牢套住那身假皮囊,困在沉重的家门冤案里,喘不得气。
每一时,每一刻。
唯一的光亮,便是那柜门缝隙里射进来的光。
时间在黑色和静谧中流淌,忽然,唯一的一抹光亮也被人挡住,余安双眼泛红,眼睛里的热意止不住涌上来,一股几近死亡的气息无限逼近她。
她举起了握着剪刀的那只手——
“吱呀”一声,一个晃动着的红色剑穗撞入眼中,接着便是那身暗红色的锦袍,男人腰间那根眼熟的玉带前几日才被她亲手扯过......